李世民驾崩,托孤长孙无忌、褚遂良,尚书重臣张行成、高季辅、于志宁进位宰相,许敬宗也有幸接任礼部尚书,跻身三品显贵。这职位虽不能与顾命大臣相提并论,却是新君登基的开朝重臣,日后有望进一步问鼎相位,对沉浮宦海半辈子的许敬宗来说可算是莫大安慰。然而这官当上还不到半年,他又一个跟头栽下去,起因是一桩婚姻——他把女儿嫁给了已故荆州都督冯盎的幼子冯智玳。
魏晋以来家族门第各有等级,五姓七望(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和关陇名门居于首位,关东和南方士人位列其下,婚姻也需各按等级门当户对。冯氏一族乃岭南蛮人,虽身挂都督之职,管辖的却是南疆偏远之地,说穿了就是朝廷册封的蛮族酋长,根本不入中原名门法眼。杭州许家固然不是关陇名门,但好歹是诗书礼仪世代仕宦,怎能与蛮人婚配?许敬宗遭侍御史弹劾,朝廷详查之下又发现他收受冯氏大量聘礼,有图财卖婚之嫌。身为执掌礼仪的礼部尚书焉能有此行径?于是他再遭贬谪,外放郑州刺史。
好梦易碎彩云易散,还没熬到新君改元,又被撵出京师。与上次贬官不同,如今许敬宗已年近六旬,有生之年还能再回京城吗?即便可以,还有没有跻身宰相的希望?他心情沉痛,任凭北风拂面,兀自凝然伫立,恋恋不舍地望着长安城。
这时一个送行的年轻人不耐烦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时辰不早了,南下路远,您老快些上路吧。”此人三十出头,相貌不甚出众,可是脖子上天生便有个肉瘤,虽说不疼不痒,却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变大,如今已有鸡卵大小,样子颇为滑稽——他是许敬宗的外甥,通事舍人王德俭。
“唉!”许敬宗仰天长叹,“时也!运也!想不到我许某人如此多舛,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睹京华。”
俗话说养儿随舅,用在王德俭身上再恰当不过,他不仅继承舅父几分才学,也继承了舅父的刁钻性情,此刻见许敬宗一脸不舍之态,竟揶揄道:“去郑州是圣上的恩典,那地方临近东都市井繁华,您老拿了这么大一笔财,到那边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求仁得仁复何怨?”
“呸!”许敬宗狠狠啐了他一口,“卖不卖女儿、收不收聘礼是我自家事,轮得到旁人说短道长吗?那帮榆木脑袋的御史弹劾我也罢,你小子也来挖苦!难道翅膀硬了,不认我这个舅舅么?”
王德俭不敢再顶嘴——许敬宗对女儿无情,对他这外甥却不错,几年前提携他当了太子舍人;如今李治即位,他也转任通事舍人,从六品上。虽说品阶不高,却在中书省任职,比那些辛苦熬资历的地方官强多了。这会儿见玩笑触了霉头,赶忙讪讪赔礼:“您老消消气,孩儿不过说笑话,哪敢忘了您老的大恩大德?”
“不必说这等假惺惺之言。你心里若真有我这个舅舅,就在京中多多留心,朝中若有动静立刻传信报我。我可不想老死郑州!”
“是。孩儿一定设法将您调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