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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会前,潘我源阿姨低着头凑着妈妈的耳朵悄悄地说道:“我踩死一只鸡有杀生之嫌,看来是对不起这只雏鸡了。现在我成了反革命,但是我怎么一点都不难过,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反革命。”

妈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跟着说道:“对,对。我也要做一个快乐的反革命。”

关于《战争与人民》

“做一个快乐的反革命”,这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什么时候敢去快乐?元化叔叔说到爸爸的时候,只会说:“你父亲是个有脑子的人。”真的,他早早就对自己写的东西有预感了,所以他到底是把《战争与人民》寄回家了。造反派烧毁了爸爸还没有发表的十一个短篇小说。我们(包括妈妈在内)都没有看过的十一个短篇小说。只有爸爸在厦门大学时候的好朋友,应锦襄教授看了其中一些。有一篇,就是写的爸爸在传达陈毅军长的密件时,被日本人抓去的故事。题目叫“越狱”。

一直到我在北京上大学,一九七九年应锦襄阿姨应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邀请,去北京编辑鲁迅全集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她。我们还会说到这些作品。她说:“我看了《越狱》,真的很感人。还有一篇显然写的是你母亲的……像你父亲历来的特点,文字简单却有自己的韵味,写得真好……”

这都已经是后话了。我知道,不论写了什么,一定是动人的。因为它被毁灭了,因为那一定是他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因为在那个年代,真情就是灾难。毁灭也带来一份回忆,这一份回忆在那么多年以后,还会让我们活着的人去思念的本身,就已经是一份境界了。这给爸爸的作品染上了悲哀的色彩。不论他写了什么,在那样的年代,在那样的瞬间,还有人想在人间留下一份真情的愿望,已经把我打动了。

胡风的夫人梅志阿姨和她第三个孩子张晓山的合影。摄于一九八四年。

一九七九年的秋天,似乎看不见金色的秋天,我沿着北京的街道走着。迎面刮来的大风,裹着尘土和灰沙向我扑来。我皱着眉头,歪着脸顶风向前走去。那时候,“文革”前的原华东局书记处书记魏文伯托人带话给妈妈,说是“彭柏山的问题,有可能平反”。听到这个消息,妈妈连夜给我写信,我似乎都能从信纸上闻到她泪水的气味,那份向往,那份激动都可以把我简陋的宿舍摧毁。我难受得直想哭,不是为了这个消息,是为了妈妈的形象,这么一点点微弱的声音就足以把母亲,把母亲一生的愿望满足,妈妈的生活目标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于是,几乎像是去试探一样,妈妈把爸爸厚厚的《战争与人民》的手抄本挂号寄到我们学校。信上她跟我说:“你到中央组织部招待所去找周扬,问他能不能帮助出版发表你父亲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