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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八年的三月二日,妈妈出去以后,就没有回来。已经是深夜了,还是没有得到母亲的任何消息。我和小梅、小兰都不敢猜测,也不敢到上海译制片厂去打听,实在是害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明明是大早出门的,当时什么都没有说。不该会有什么事情吧?我们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因为一开口,似乎就会把厄运带来。突然,门开了,晓岑被译制片厂的造反派押着走进了屋子。造反派站了满满一屋子,只有晓岑一个人在那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我们愣在那里,就那么张望着。戴学庐走来向我们宣布:“叛徒朱微明从今天开始,接受革命群众的隔离审查。她已经交代出一部分的反革命罪行,其中就有,她把反革命分子彭柏山的反党小说《战争与人民》让彭晓岑窝赃起来的罪行。我们已经发现了新问题,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叛徒。她还做过汉奸,甚至要做伪警察局长的小老婆。你们要站到革命队伍中来,揭发他们的反革命罪行。”

黑暗中,我们站在那里,低着头。已经记不清到底还说了什么,只听见,晓岑突然说道:“我想起来了,小说放到青浦一个朋友那里了。”接着两个造反派押着晓岑走了。另外一些留下来,开始在我们家抄家,许多带文字的东西都拿走了,书橱贴上了封条,直到深夜两点才结束了抄家。可是隔日,他们又来了,一切又重新开始。家具也被拿得不剩什么,我们开着门,随便他们自由地走进走出,也没有什么条子之类的东西,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吧。我和小兰的同学干脆在空屋子的中间拉上一根绳子,在那里打板球。我们不完全是在那里装出一份快乐,真的是有点习惯了。这已经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只要人还活着,还有最后的一份希望。只是隐隐约约感到一份不安,晓岑跟他们走了以后,再也没有消息,再也没有回家。

一九七二年我患急性肝炎,从江西农村回家治疗。两个月后,晓岑也患急性肝炎从甘肃天水县回上海治病。出院后,妈妈合我们在襄阳公园拍此照留作纪念。右一是我,右二小梅,左二妈妈,左一晓岑。

为了这本书,元化叔叔也被牵连进去了。河南农学院的造反派冲到了上海作协,非常野蛮地要元化叔叔交代。

元化叔叔跟我说:“他们狠得不得了,在我那里胡闹。到我单位,逼着我交代。我写了一些,他做宣传部长,是我的上级。我们是怎么开始来往,怎么认识的。后来我们俩都受到处理。他们实际上就是要追究那一部稿子,然后问我:‘他是不是写了一部稿子?’我说:‘我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过。’‘他没有给你看?’我说:‘我没有看过,他没有给我看。’后来他们拍桌子拍台子,好在他们还没有打我,凶得不得了。然后说:‘彭柏山自己都交代了,你还替他隐瞒。’我说:‘他交代了归他交代嘛,我怎么晓得他交代了什么。我不知道,他乱讲的,你也让我乱讲。我怎么知道,他也没有跟我讲。’结果,话没有说完,就把我拉到大厅里开批斗会。我记得很清楚,批斗会是戴厚英主持的,她也很凶,她说:‘王元化态度恶劣,把材料都摊给他看了,他还要在那里顶着,说是没有。你一定要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