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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一九五五年初,在石西民来我们家吃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在计划之中了。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爸爸到厦门大学报到。这像是在一个清晨,爸爸搭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满载着乘客往前开。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一份拥挤,这一份挤在人群里昏昏沉沉的快乐了。汽车里弥漫着每个人身上的气味,不管是什么感觉,这都让父亲感受到一份亲切。汽车往干活的地方开去,年轻人想快点上班,就挤在门口。有人把车票贴在嘴唇上,这份平常人的生活,给爸爸带来了一份愿望,一份重新开始生活的愿望。他觉得自己至少可以做一个普通人了。

厦大的校、系领导开始对爸爸是好的,他们看见省里的头头都是他的朋友,也会向学生介绍,说父亲是鲁迅先生的学生。还关切地将爸爸安排在中文系现代文学教研组教“现代文学”,先备课半年。校务委员会开扩大会,也经常邀请爸爸参加。

可是,国内的形势开始变化了,一九六三年春天,毛泽东提出了“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方针。中央开始了新的战略措施,要求全国全党全军“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于是学校的蔡师圣首先规定学校的墙报《鼓浪》,不许刊登爸爸的短诗……这是一个信号。不用人推,在中途,爸爸自觉地下车了。他不敢说话,他已经闻到了什么。

于是在厦门,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地方,爸爸一点一点走进了自己的阴影,那影子在延伸,把爸爸的生活笼罩起来。他完全明白了,像他这样的人,不该有所期望,甚至希望做一个普通人的愿望,对于他都成了一份奢望。他渴望得太多了。他只有被人监视、被人打小报告,这才是他的命运。爸爸在讲授“现代文学史”时,涉及到了胡风在三十年代的作品。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说的,他一定会是很谨慎的。但是,还是不行。他,为什么还要去说呢?历史是可以在教室里,甚至在书本上被篡改的。爸爸,你说他在政治上成熟吧,他还是会做出这些幼稚的事情,他怎么可以去讲什么胡风的东西。是好是坏都不能讲。以往只有一个不是学生的人,拿着本子坐在最后一排,给爸爸的讲课做记录。可是这一天,讲到一九三○年上海“左联”的时候,突然在教室的四周坐满了学校和系里的领导,他们详细地记笔记,如临大敌。所有的眼睛都爬到爸爸的身上了。课后,系主任让爸爸去他的办公室,交出讲稿,它需要被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