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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说话的时候,我一直看着元化叔叔,理解是从回忆开始的。

尽管这样,母亲和父亲还是没有让我们过苦日子,即使在吃不饱的时候,妈妈也会煮上一大锅面疙瘩,放上很多水和南瓜,让我们吃了上学去。所以,我依然不知道实际的生活有多么困难。

这些事情都是爸爸妈妈在那里分担。爸爸说过,他们只有一个愿望,不论生活把我们这个家摧毁成什么样子,一定要让所有的孩子上大学。只有读书,学有所长,才是出路。但是,绝不能让孩子们再从事任何与文艺和意识形态有关的工作了。只能学工,学理。就是在爸爸离开上海不久前的日子里,小兰考取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爸爸妈妈听了以后什么都没有说。小兰回家后,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哭得连饭也不肯出来吃,妈妈说:“让她哭,等她饿了,自己就会出来吃饭的。不要去管她。”我跑去厕所,小兰依然坐在马桶上哭,她说,她就要死了,就是死也不去吃饭。她越说越伤心,人家的父母都激动地带着小朋友去音乐学校。可是她呢,就是音乐学校的老师亲自和妈妈谈了话,再让她回家说服爸爸。可是他们就是不同意让她上音乐附中!她已经被录取了。

爸爸出来以后,总以为还可以继续他得小说创作。此照摄于一九五七年,爸爸在写字桌前。

爸爸在饭桌上生气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们自己吃了那么多的苦,还会害她?”

这些道理,当时对于我们这些上小学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深刻了。我们哪里会听得懂呢?我还自以为逃出了父母的如来佛手掌,“文革”的时候再也没有人管我了,我不用学工科了。直到今天,我在纽约的大学里,在美国生活以后,才越来越理解父母说的道理,这道理原来是可以走遍天涯海角的。即使在西方、在美国,搞纯艺术的都是最穷的艺术家。是会饿死人的。中国人有句老话:“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我选择了艺术,拍电影。日子也不好过。晚了,太晚了。已经来不及改变命运了。只有老大他们是幸运的,他们服从了父母的安排,小钧考进了上海工业大学冶金系。晓岑考取了上海师范学院数学系。

这以后,我们五个孩子的学费又成了问题。靠母亲的工资怎么够呢?每年的学费都是向皮定均司令借来的,然后妈妈慢慢地积攒着钱,等她差不多要还清的时候,又开始借下一学年的学费。皮司令总是跟妈妈说:“不急,你们先用着。”妈妈说:“我是有借有还,以后就再借不难了。”

冬天的时候,爸爸回来探亲了。很久很久没有看见爸爸,他的出现给我们沉闷的生活又增添上一点光亮。我在那里大喊大叫,很少野出去了,下了课就往家里跑。妈妈在那个时候,也显得比往常平和得多,她也笑着和我们说一些事情,家里又恢复了轻快和活泼的气氛。爸爸显得又瘦又黑,妈妈买了好吃的给爸爸,要我们懂事,不要去吃爸爸的菜。爸爸说,他一个人吃东西,多没有意思啊,吃了这一顿也不会马上长成一个胖子嘛。我们一家人,又能够挤在方桌子前一起吃饭了,孩子们在一起,就开始吵架。爸爸总是宽容地在边上笑笑,从来不为我们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