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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像打昏的一只鸡,懵然的瘫倒在床角下,当他醒悟转来,屋子好像新搬进来的,什么都没有,有的就只有他周身的酸痛。他从地上慢慢地挣起来,像八十的老妇人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踱进牛栏门前,牛栏里也是空的,空的……

“长发终于是明白,这儿没有他立脚的地方。在第二天还没有天亮的刹那,他朝着向天空画着起伏的曲线的朦胧的高山那一方走去了。”

我喜欢爸爸的文字,淡淡的;我喜欢爸爸的视角,是唯一出自于他自己的眼光;我喜欢他的口气,带着一份幽默。他写出来的农民是我熟悉的,因为我在农村生活过九年;但是,爸爸笔下的农民又是我不了解的,因为是在那样的年代。第一次看到爸爸的小说,是在我成年以后,是在“文化大革命”以后,我已经忘记了农民的真实面目,在我们后来的作品中,农民去参加革命的时候,总是抱着一个伟大的、“解放全人类”的理想。爸爸不是这样看的,长发是为了一件皮背心上山的。多真实。实在忍不住要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又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是什么,是什么?让我想想,再想一想。总之我笑不出来了,爸爸自己就是从他们中间走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在撕裂自己的心去表现他们那些带着泥土味、带着中国农民特有的狡猾和狭隘。爸爸太了解他们了,这里流动的也是他的血液。在完成长发的时候,他面对的是自己,他在完成他自己。在那个狭窄的亭子间里,他趴在桌上,饿着肚子在向自己证实着什么。

妈妈说,一九三三年,杂志上都在刊登和转载爸爸的小说,人们好奇地关注着他每一篇新作品,看着这个新人在变化,在发展。刹那间,爸爸站在自己宽阔的大道上。

一九三四年的五月,在“左联”共产党支部的批准下,重新接受彭柏山回到共产党组织。

这一段我写了又写,改了又改。可是我无法走回父亲当时那份真实的感情中去,我的心里充满了惆怅和痛心,最后只能在纸面上留下这一行句子。我从来就没有问过妈妈,爸爸当时是怎样感受的,而爸爸更没有和我们任何一个孩子提起重新入党的动机。没有。尽管他看见了湘鄂西那里的斗争,他看见那么多的人被自己人杀死了,爸爸还是回到了共产党里面。再看看爸爸的行动,就知道当时的他,是带着一份多么深的感激,多么强烈的激动回去的。他甚至放下了他的文学,放下了笔,放下了他的小说,接受了党支部的新任务——领导工人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