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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讲把他吓住了,再不吭声。我当时虽然得救了,但彭琦还是被当作“粤月团”杀害了。前几年,宜章县送来的烈士名单中没有他的名字。彭儒来找我,请我说明当时的情况。我为他写了证明,详细说明了他被冤杀的过程,最后我用心血写了一句看似口号却并非口号的话:“彭琦烈士永垂不朽!遭冤杀的同志们永垂不朽!”

甚至在重读欧阳将军的文章时,还是能感受到当时的恐怖气氛,一种无法用文字表达的恐怖。在我们的生活中,对于恐惧,我们还是谈得很少、很少。就是父亲在经历了这些以后,他都不会对母亲再说什么,现在想来,不仅仅是像母亲理解的那样,父亲觉得对于他这是一段不光彩的历史。他脱党了,说不出口……其实,是他被开除出党了……

这在我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秘密。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朝坏的方面去理解父亲。一晃六十年过去了,我却对父亲,一个并不高大的形象,产生了更深的敬佩和尊敬。

最让我惊讶的是,当初伯克利大学东亚图书馆资料中关于红军老战士的自述文章里,也提到了妈妈说的“夏曦”这个名字,就是那个曾经要将爸爸的团合并掉的那个人。但是往下读去,并没有说到任何和爸爸有关的事情。这是一个老红军的回忆。此刻当我将文章抄下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在回上海的时候,在复印这些文章时,我没有复印上老战士的名字,我是有意这么做的。我害怕,我害怕在过海关的时候,会有什么麻烦。一份说不出的遗憾。我把所有的原件,都留在海诺德的阁楼顶上了。

我完全是因为害怕,害怕带这些东西回家,害怕在机场被查抄,害怕会给自己、给妈妈惹出多余的事情,所以就把它们留在美国了。可是,到了上海才发现,“文字狱”却开始在被一代一代的人,在被电脑、被英特奈特的网络决口,人们已经开始、也敢于毁灭这地狱般的噩梦了。大街小巷的书摊上,什么样的文字都能看见,什么样的杂志都能读到,我的这点材料又算得上什么呢?

可我,带着童年的记忆,带着我们家族的血液,在对待文字的时候,总是比别人多一份敏感,多一份谨慎,甚至是一份恐惧。我战战兢兢地拿着这些材料回来了。现在看来又是多么可笑的一个形象。

下面摘自红军老战士×××的自述:

当时,凡是稍有点文化的同志,大都被“肃反委员会”定成了“改组派”。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当时还为自己不识字而感到庆幸。

部队内部的“肃反”却仍在“继续深入”。段德昌同志的警卫员花娃也被捆起来了。我和他拴在一根绳子上,由专门负责看押任务的特务班牵着行军。麻绳紧紧地扣在手腕的肉里,脖子上压着重重的弹药和米袋,腰弯着,脖子伸着,像两个负重的骆驼,在狭窄的田塍、崎岖的小道的山路上挣扎前进。部队吃粮困难,我们是“犯人”,受人歧视,因而更难吃上一口饱饭,喝上一口热水。饥饿、疲劳和疼痛,像三股邪火,残酷地折磨着我们。湘鄂西一带,尽是山区:巍峨的大巴山,险峻的武当山,雄峙的巫山,一座紧连一座,真是千山万壑,群峰耸立,莽林遍布,河沟纵横。那山路,就像一条高挂在崖壁上的布带子,每爬一步都要付出十倍的气力。好不容易来到巴东境内,渡过了长江,抬头一看,啊呀,前边又是立陡立陡的高山,据说叫野三关。这时,已经进入隆冬季节,天上飘着大雪,地上结着冰凌。连日来行军赶路,脚上的鞋子早就跑丢了,寒冬腊月打赤脚,脚趾甲也踢飞了,脚掌和脚后跟裂着大口子,血肉模糊,走一步在雪地上留一个血印子,疼得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