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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件事,我觉得妈妈说对了。她总是这样跟我们孩子说:“政治是很可怕的,也是最肮脏的。你们一定要学个本事生存,不要搞政治。我就是一直不要当官,这才救了我,也救了我们这个家。”

解放后,妈妈几乎一直在上海译制片厂任俄文翻译,没有任何官职。她翻译了七十多部苏联电影。但是更多的时候,在影片结束,在“译制人员”的字幕栏上,是看不见母亲的名字的,她是被划入另册的翻译。那一天她被拉到电影局,实在是去“陪斗”的,她已经算不上什么人物了,仅仅是一个反革命家属。我和小梅没有挤进电影局,那时木门只打开了一半,只看见一辆封闭的卡车开来,刚刚够卡车开进电影局,紧接着木门就把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拦在淮海路上。

这是唯一在“文革”后保留下来的爸爸和皮定均叔叔的合影,右一是爸爸,后排中是皮定均叔叔,摄于松江二十四军军部。

我和小梅一直等到天黑,人群早早地散了,但是没有看见妈妈他们出来,更没有看见任何卡车开出来。我们回到家里的时候,屋子里空空的,妈妈也不在。坐在黑暗中,我问小梅:“你说会出事吗?”“不知道呀。不会吧。”我们对出事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感觉,但是黑暗的黄昏,总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安,一种恍惚。我们在那里胡说着,猜测着,实在是不敢有太多的思考。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哥哥晓岑跑到电影局去的,突然在晚上七点多钟,晓岑扶着妈妈走进了家门。

我跑去开灯,晓岑说:“不要开大灯,开那盏小台灯就可以了。”

黑暗中,我一回头,看见一个头已经被打得肿胀起来的母亲,她的眼镜被打碎了,红肿的眼皮耷拉在那里,掩盖着瞳孔开始放大的眼球,她的面目显得十分狰狞。她一路走,一路歪歪斜斜地在那里探路。眼球像是要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晓岑搀扶着她也没有用,这好像不再是她的家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