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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研究汉语古典诗歌及古代文艺理论的学人(特别是华人学者)及主要著作(专书或论文、发表刊物及出版书店)。

1993年南京大学《全清词》编纂室,右二为程千帆

我把北美汉学研究情况写给他以后,因为索要的人太多,他们就发表在南京师范大学的《文教资料简报》上了。我还陆续给他寄了一些我的论文、《哈佛大学学报》、《哈佛博士论文目录》、《台湾古典文学研究》等书。当然程千帆先生也常常给我寄书,还替《古代文学理论研究》向我约稿。总而言之,程千帆先生为教学研究、学术交流做了大量的工作。

1982年,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李一氓先生提出编纂《全清词》,委托南京大学承担编纂任务,由程千帆先生担任主编。南京大学组成《全清词》编纂研究室,程千帆先生请了海外两个顾问,一个是香港的饶宗颐先生,一个就是我。在我到南京大学讲学的时候,他还请我参观了他们的《全清词》编纂研究室。他们当初是很不容易的,我记得他们办公的地方就在一个宿舍楼里,我经过走廊到他们的编纂研究室,两边都是炒菜做饭的人们。他们那时也没有带玻璃门的书柜,都是木板做成的架子,收集来的资料,都一包一包地放在那里。那时大陆的一切条件都不够好,做出点事真的不容易。1985年程千帆先生写信告诉我,大约年底可以交出《全清词·顺康卷》。他们真不简单,到2002年5月,《全清词·顺康卷》共二十册终于全部出版。遗憾的是,程千帆先生2000年就去世了。词的断代总集《全宋词》、《全金元词》及《全唐五代词》早已出版,而清词堪称鼎盛,词家词作又远超前代,仅《顺康卷》就三倍于《全宋词》。所以《全清词·顺康卷》的出版,实在是学术界与出版界之一大盛事,程千帆先生在天之灵若有所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我跟程千帆先生多年来一直保持联系,我跟缪钺先生合作撰写《灵谿词说》时写的那些论词文稿,还有论词绝句,都寄给程先生看,程先生很赞同我们写的那些论词绝句。后来,我把词的演进分成几个阶段:最早的花间词和北宋的小令称为“歌辞之词”,其后苏东坡、辛弃疾的词称为“诗化之词”,南宋的词称为“赋化之词”。从歌辞之词到诗化之词,大家都有共同的认知,李清照就说像苏东坡的词就是句读不整齐的诗,这是大家公认的。至于南宋以后的词,很多人不大能够欣赏,而我提出把南宋词称为赋化之词。我以为这种演进有一种必然的需要,因为小令是很短小的,它可以有很多言外的意思,写得很含蓄的。可是柳永把男女的感情都用长调写了,就比较浅露,比较肤浅;而诗化之词如果写豪放的志意也都平铺直叙地写下来,这些激昂慷慨的词就流于粗率了。所以,从周邦彦开始,到后来的吴文英、姜白石都故意把它写得晦涩一点。因为词这种文学体式,跟诗不一样,诗你可以写成长篇的歌行。诗在朗诵时有一种气势,可以用气势直接打动你。可是词变成长短句,就失去这种气势了,太平铺直叙了,就失去了词的美。长调写婉约词就容易淫靡,写豪放词就容易粗率。所以周邦彦不得不用人工的安排,使它不能够一泻无余,不能够一下子滔滔滚滚地写下来。《古今词话》上说,长篇的歌行像骏马迈坡一往无前,可是词如果是长调,这样一直写下来,就显得浅率了。《古今词话》上还说词的长调要如同娇女步春,要像一个娇弱女子在春天里散步,要“一步一态,一态一变”,每一步都要有一个姿态,每一个姿态都要有一个变化,这样才有它的美。我认为这就是赋化之词的特色。我这样的说法得到了程千帆先生的赞成,他以为这种说法解答了词学中很多困惑和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