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国学经典 > 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最新章节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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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同舟三世修,卅年一面意悠悠。南开园里重相见,促膝长谈疑梦游。

诗人风度词人心,传播风骚海外钦。桃李满园齐赞颂,终生难忘绕梁音。

这是我第一次读到李霁野先生的旧体诗。当时我以为李霁野先生只不过因为我是个喜欢旧诗的人,所以特地也写了两首旧诗来送给我。后来我虽然又读过一些李霁野先生写的赠台先生的诗,我仍然想那是因为台先生定居台北以后常写一些旧诗,所以李先生才也写旧诗赠给台先生。直到我因为要写纪念李先生的文章,与李先生的孙女李正虹女士联系时,向她提起了李先生写旧诗的事,才听她告诉我李先生一直都是写旧诗的,现在所保存的旧诗共四集:《乡愁集》收录有自1943年至1948年的各体诗作共一百四十五首;《国瑞集》收录有自1951年至1971年的各体诗作共一百一十四首;《卿云集》收录有自1972年至1992年的各体诗作共三百二十首;此外还有未标年月的《露晴集》收录有五、七绝小诗四十首。加起来,李先生所留存下来的旧体诗作共有六百多首。这使我不禁想起了远在台湾的他的老友台静农先生,他们原来都是倡导新文学而不欲以旧诗示人的新派人物。李先生写的一篇题名为《从童颜到鹤发》的文章中记述,他与台先生二人在青少年时期都具有极强烈的革命新思想,一起参加过许多像“剪辫子”和“砸佛像”之类的活动。这正是为什么他俩在未名社中一个从事于西方文学的翻译和介绍,一个从事于新小说的创作的原因。

谁知数十年后,我竟然发现他们二人原来都对写作旧诗有着极其浓厚的兴趣。台先生留下的新诗寥寥无几,而他所写的旧诗现在已由香港翰墨轩主人许礼平先生编注出版成一册极精美的《台静农诗集》。李先生留下的新诗也不多,据他的家人说只有薄薄的一小册,而旧诗的数量超过新诗有数倍之多。我作为一个终身从事旧体诗词教学与研究的工作者,对这种情况有很多感想。从国内这数十年诗歌界的现象来看,旧体诗的诗词学会和诗词刊物,可以说已遍及全国各省市,而新诗的作者和刊物的数量则相差很远。

李霁野在家中

我认为旧诗之所以容易流传的主要原因,大约有以下两点:一是旧诗有一定的格式和韵律,这种格式和韵律,虽然似乎是一种限制和约束,但它其实是与中国语言的单音独体的特点,以及呼吸声吻的生理自然韵律,有着密切关系的;二是旧诗注重直接的兴发感动,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作者可以由直接感发而出口成章,读者也可以由直接感发而声入心通。新诗则不然,新诗如果纯任口语的自然,大白话的叙写就会失去了诗的韵味;所以新诗的叙写,为了避免过于俗白,就不得不做一些有意的安排,使它隐约含蓄。台湾当年之所以出现晦涩的现代诗,大陆前些年之所以出现隐晦的朦胧诗,都自然有其不得不如此的原因。我个人对于现代诗与朦胧诗的佳作,也都极为欣赏,但这种诗作一是远离大众,二是不易记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