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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师父的法号上宣下化,人称他宣化上人。他在旧金山有个庙,后来又在加州办了一个法界大学。这个法界大学下面还设有附属中学、附属小学,还真有家长从台湾把孩子送到他这里上学。加州这个庙本来是一座精神病医院,很大很大的一片地方。这里边有僧众、有俗众。有已经出家的人,也有在家修行的人。还有带家眷来修行的。男弟子、女弟子各有分区。我的这个女学生常常跟她的师父讲到我。她放假的时候就到庙里去,开学时就回到U.B.C.大学。

后来她的师父扩展他的宗教事业,相中了温哥华的一个地方,也成立了一座庙,名叫“金佛寺”,1984年这位师父来这里说法。我本来就爱学习,而且我当年在北京的时候就听过广济寺的一位僧人讲《妙法莲华经》,我总听蔡宝珠说起她的师父,这回我就借着机会跑去听她的师父说法。这位师父听蔡宝珠说我来了,他在讲台上就喊我上台,让我讲。我说我对于佛法没有研究,不会讲。师父说,你不用讲佛法,你爱讲什么就讲什么,非让我去讲。我当然不能讲温庭筠的“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了,我就讲了陶渊明的《饮酒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因为这个庙设在中国城,中国城本来很繁华热闹,也很杂乱。可是他们这庙里却真是清修的好地方,在这里清修的人对外边喧闹杂乱的环境充耳不闻。我讲课的时候,师父坐在中间,他的弟子们就盘坐在两旁。等我讲完了,师父就对他的那个大弟子恒实说,你把叶先生讲的给大家翻译成英文。他的中文非常好,我当时也没看见他做笔记,等他开口一说,我非常惊讶,真是翻译得好!因为师父有好几个庙,不能总在温哥华,他就派这个大弟子主持温哥华这个庙。因为他懂中文,许多华裔的男女信徒整天找他说这说那,张家长、李家短,婆婆妈妈什么事都有。这个大弟子就说,我现在闭关了,静修,只有上台说法,只跟师父才讲话,不跟其他人讲话,所以我没有跟他讲过话。

我讲完这次后,宣化上人就说,你讲得很好,你以后每个礼拜都来讲一次吧。我这个人不大会拒绝,人家求我的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做。他让我讲我也就讲了。这次我只讲了陶渊明《饮酒诗》的一首,可是《饮酒诗》一共有二十首。于是我就从头讲起,介绍陶渊明这位作者,他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他的诗中表现了一种什么样的人格修养,一直讲下去。那时我已经开始每年回国讲学,讲到第十八首的时候,又到了回国的时间了。我就对他们说,下个礼拜我就要回中国了,没有时间了,不能再讲下去了。那时蔡宝珠还是U.B.C.大学的学生,还没有出家。1986年到1987年,我休假一年,整年都在中国。等我休完假回到温哥华,她已经出家了。因为她出家就到了美国加州万佛城的法界大学,我们就很久没有见面。

2008年与蔡宝珠(左)在南开大学合影

过了好几年,到了1993年春天,蔡宝珠被她的师父派到温哥华来了,我们才又见面了。她出家以后的法名叫恒贵。别看她出家了,对诗词还是很热心。我见到她就问她,你怎么决定出家了呢?她说:叶老师我就是因为听了你讲的课才决定出家的。我说我从来没有讲过佛法,你怎么就出家了呢?她说主要是有几句话影响了她。一个原因是因为我讲李后主的一首词“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她从中体会到人生是无常的,是空幻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有一次她写学期报告,选了一个很不重要的作者。我说你如果真的要做,还是应该选一个有意义、有价值的题目来做。我说人生要做有意义、有价值的事。就是这些话影响了她。佛经也许是理性地告诉你,人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是你想李后主的词是一种感情的直接的打动,“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他让你觉得人生真的是短暂、真的是空幻。蔡宝珠说她找到了人生的觉悟,人生的意义,就皈依了佛门。蔡宝珠虽然是出了家,但是《饮酒诗》没有讲完她并没有忘记。她说叶老师《饮酒诗》你只讲了十八首,还差两首没讲呢!这次我要把你请到加州万佛城去讲最后两首。万佛城我没有去过,也很好奇,我想看看她的师父办的法界大学是什么样子,我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