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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有时也会把他自己新作的诗稿、词稿和曲稿抄录给我们看,这自然就更加引起了同学们创作的兴趣。记得当年顾先生选取《聊斋》的一则故事《连琐》改写成杂剧时,对于以悲剧结尾还是以团圆剧结尾,曾久久不能决定。有一次,我与同班一位要好的女同学一起去拜望顾先生,他还向我们征询意见,最后顾先生终以团圆剧结尾。顾先生对杂剧的创作,以及对生死之际的悲剧与团圆剧的思量,也引起了我对于生死的反思,以及创作杂剧的兴趣。

写四折的杂剧要用很多的时间,也要有丰富的人生阅历。那时我已经从大学毕业,开始在三所中学任教,由于课时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而且我的生活范围太小,阅历不足,很难写出那么复杂的四折的杂剧,可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剧曲的写作。

后来我偶然看到民国初年另外一个剧曲家吴梅先生的集子,吴梅先生对词曲都有很深的研究,而且创作也很好。吴梅先生写过好几本曲子,他还是遵循元杂剧的体例,不过是把它简化了,只写一折。他创作的杂剧集子叫《惆怅爨》,都是一折的。我觉得这个很省事,就跟写一个套曲的套数差不多,只是里面增加些动作跟道白就行了。

于是我就写了一篇一折的杂剧,题目是《骷髅语》,内容是选取《庄子》中《至乐》一篇所写的一则寓言故事:“庄子之楚,见空髑髅,髐然有形”,庄子因而和髑髅对话,谈及生死问题。我之所以选这样的题目,当然是受顾先生的影响,因为他所创作的剧本往往表现一些人生的哲理,再有就是因为我母亲的去世使我对人的生死有了深刻的感受。我把这一剧稿交给顾先生后不久,就因为要去南方结婚离开了北平。

谁知从此一去,时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辗转流离,由上海而南京而台湾,后来又到美国到加拿大,而大陆也先后经历了许多动荡。1974年当我第一次回到故乡时,顾先生已经去世有十四年之久,连顾先生自己的遗作都已散失无存,我的这篇剧作稿当然就更不知所终了。对于我的这篇幼稚的习作,丢了原也不值得可惜,只是我的这一篇剧稿没能得到顾先生一个字的评语,始终感到遗憾。

我自当年离开故乡后,经历了许多忧患,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忙碌于维持生计的工作,根本就没有兴趣和闲情从事诗词曲的创作。后来虽然偶然有机会写一些短篇的诗词,却再也没有一篇剧曲的创作。我当年这篇唯一的剧作,自己也没留底稿。以致我现存的作品中,独缺剧作这一项习作成绩。如果严格地说起来,对于诗词这两种体式的创作,是我在进入大学前的少年时代,就已经开始尝试写作了。而只有剧曲的写作,是自我从顾先生受业后,才开始学习写作的。所以我对于自己没有一篇剧作的稿子留下来,一直觉得是愧对先生的一件事。

四、学术薪火

顾先生讲课是建立在丰富的创作和深刻的研究基础之上的。顾先生的才学和兴趣方面很广,无论是诗、词、曲、散文、小说、译作、诗歌评论,甚至佛教禅学,都留下了值得人们重视的著作,足供我们研读景仰。我仅就自己的研习范围,对顾先生在古典诗歌方面诗、词、剧曲这三种形式的创作,做一些简单的介绍,以期顾先生的学术薪火得以传承,来报答顾先生对于我的深厚师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