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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叶赫部曾经在伊通居住过,我在访问了叶赫的第二天,又访问了伊通。在伊通,我参观了满族民俗博物馆。这里陈列着许多满族的服饰、家具和摆设。虽然说我的祖上从清初就入关了,在我的记忆里我家已经是完全汉化的家庭,但我家毕竟是蒙古裔满人的血统,所以生活习惯上依然保留了一些满人的习俗。我个人对此也有着潜在的感情。当我看到这些具有满人特色的陈列时,就想起了我在北京西城察院胡同的老家。满族妇女梳的“两把头”我在祖母的照片上看到过,博物馆中摆的条案,帽筒和我家里用的一样。

西方心理学讲,人总要有个认同,有个归属,才感到心安。我是一个四海为家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除了认同北京察院胡同老家是家以外,到了任何一个地方,我都觉得是临时的,是宿舍,现在我所认同的北京老家已经被拆掉了,我已经失去我最亲切的、伴随我成长的根。这次叶赫之行,我找到了祖先生活的地方,寻到了更遥远的叶赫的根。

第二章 少年读书

一、儿时趣事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正住在东厢房,当时我并没有留下记忆。当我有了最初的记忆,都是关于西厢房的。所以我在《叶嘉莹作品集》的序言中说我出生在西厢房,后来我的堂兄纠正了我,说我出生在东厢房,后来才搬到西厢房的。堂兄这一说,使我想起一件事。小时候,母亲、姨母在一起聊天,说我小时性格倔犟,要做什么就一定非要做。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母亲铺好了被子要睡觉,母亲给我摆枕头的时候,我就认为母亲摆放枕头的地方不对,于是大哭不止。母亲就不停地纠正枕头的位置,我一边哭一边说:“里边一点……外边一点。”母亲始终不理解里边与外边是什么意思,所以总是摆不好。直到伯父来了,才理解是枕头与被窝的位置。大家后来得出结论,说我脾气很犟。这件事情就发生在东屋。但当他们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有所不懂,我记得小时在西屋为什么事情发生在东屋呢?后来堂兄一说,我才终于明白,原来以前伯父和父亲是在东屋、西屋轮流住的。

大人们还说过我小时候另外的故事。有一次家里来了不少亲戚朋友,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会背唐诗,大人就让我给客人背诗。背的是什么诗我都不记得了,但大人们还记得,说是背了李白的《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大家都高兴地听着,后来背到“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的时候,大家就笑了,说:“你才几岁,就知道坐愁红颜老了?”我那时当然不知道。小孩子是不了解诗意的,但根本没有关系,就像唱歌一样。有一次我到北京,老舍的儿子舒乙办了一个学习古典文化的学校。用了叶圣陶的名字,叫圣陶学校。他们带我参观了这个学校。这个学校里的学生都住校,除了常规的课程,还学习《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千字文》、《百家姓》等一些中国古代经典。他们的教学方法主要是背诵,而且要求背得非常熟。我就问孩子们背诵的这些书什么意思,孩子说老师没讲。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一样的,不管懂不懂,背就是了。这是符合小孩子这个阶段成长的生理规律的,因为小孩子的理解能力差,而记忆力是很强的。利用小孩子记忆力强的优势,多背诵一些经典,等他理解力发达了自然会懂得,将使他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