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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风”即满清,古时常以“腥膻”蔑指异族。它们说,屈原沉冤于水泊,式耜献身于战火;而燃起战火的,是满清这“腥风”、“毒炭”;式耜虽死,碧血丹心与世长存,虽化灰烟又何损于他?笔尖流泻这些词句时,钱谦益应该是为平生得学生若此而欣慰和光荣吧?“吾子”换成今语,好比称“我们的瞿先生”,是既敬重而又亲切热烈的口吻。

钱氏晚年,深为失足而痛楚,自责之苦无以复加。如与《江变纪略》作者徐世溥(《清史稿》作徐士溥)通信时说:丧乱已后,忽复一纪,虽复刀途血道,频年万死,师恩友谊,耿耿余怀。自惟降辱死躯,奄奄余气,仰惭数仞,俛愧七尺。邮筒往来,握笔伸纸,辄复泪渍于袵、汗浃于北。声尘寂蔑,与吾巨源(徐世溥的表字),积不相闻,职此由也。

一纪,即十年。“数起于一,终于十,十则更,故曰纪也。”[35]就是说,至此钱、徐十年未通音讯了,原因是钱谦益无地自容,回避和故人来往。从信中看,这次亦是徐士溥因写《江变纪略》,欲就史事请教钱氏,而主动联络。“《江变纪略》,假太子者,一妄男子,谓是王驸马,亦非也。”这是钱谦益回答对假太子王之明案的看法。而我对以下一语很感兴趣:“旧辅,腐儒也,当少为赞予,以旌愚忠。”“旧辅”者,应系弘光间某大学士,但不知指谁。史可法、高弘图都不算“腐儒”,王铎似乎有点“腐”但却是假装的,其人心思颇滑,何况钱谦益不可能认为他值得“少为赞予”,故而这句落在谁身上尚待琢磨——此题外话也。

又于致方以智信中,以“乱后废人”自况,形容余生有如“昏天黑地,从漫漫长夜中过活”。[36]而自审、忏悔最深的一次,是将届八十之前,就族弟等欲为之祝寿而写的求免信。时在1661年,族弟钱君鸿提前给钱谦益一信,并附六百字长诗,“期以明年初度,长筵促席,歌此诗以侑觞。”钱谦益回信,说“开函狂喜”,然而“笑继以忭”,“俄而悄然以思,又俄而蹴然以恐,盖吾为此惧久矣。”活着或生命,于他,长久以来已如一块巨石。他觉得当不起祝寿这样的事。他比较了“祝”和“呪”这两个相像的字,“夫有颂必有骂,有祝必有呪,此相待而成也。有因颂而召骂,有因祝而招呪。”族弟虽出“颂”“祝”无疑,但自忖庆寿对于自己这种人却只有“骂”“呪”的意义。他严厉地自我谴责:少窃虚誉,长尘华贯,荣进败名,艰危苟免。无一事可及生人,无一言可书册府。濒死不死,偷生得生。

认自己一无足取,全为失败之人生。人生如此,祝寿便是挨骂:“以不骂为颂,颂莫祎焉。以无呪为祝,祝莫长焉。”于是再次恳求:“子如不忍于骂我也,则如勿颂。子如不忍于呪我也,则如勿祝。”[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