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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日记最后一篇,下有注曰:“先祖忠敏公所纪止于是日,初六日五鼓殉节。”从中可知,祁氏之死确系“贝勒檄诸生投谒”所致,而他既决不肯,又不愿连累亲族,于是安然诀爱妻,黎明前独死。他死后,女儿德茞写《哭父诗》:“国耻臣心在,亲恩子报难。”上半句明大义,下半句言亲情;“在”“难”二字,一铸尊严,一写伤恸,“时人传诵之”。[24]

有个并不出名的刘门弟子王毓蓍,老师绝食期间,他上书说:“愿先生早自裁,毋为王炎午所吊。”王炎午是南宋太学生,曾作《生祭文丞相》文,“速文丞相死”。自然,那并不是担心文天祥怕死,而是以这方式互激正气。王毓蓍引此典故,除了相同的意思,还隐含自己将死在老师前头的决心。以下情节,风流蕴藉:俄,一友来视,毓蓍曰:“子若何?”曰:“有陶渊明故事在。”毓蓍曰:“不然,我辈皆声色中人,久则难持,及今早死为愈。”至是召故交欢饮,伶人奏乐,酒罢,携灯出门,投柳桥下,先宗周死,乡人私谥正义先生。[25]

自我们平常人眼中,王毓蓍已是拔俗的英雄;而他却在行大义之前,冷冷谈论自己人格的不足,认为不配攀附陶渊明,不必将自己想象为陶渊明第二,因为没有那种定力。连同为自己安排的就义方式,也包含不讳缺陷的意识,最后一次痛享人生之乐,“携灯出门,投柳桥下”。他一边向生命投以眷爱,一边却舍了生命。死得通透,死得自由。

从最严格意义讲,上述诸人不算明遗民。他们怀抱与国土共存亡之旨,国不存,己亦亡,选择牺牲,拒绝入清。他们属于殉国者。

更多的人不曾死。他们随着时间,自然而然进入清朝,却以自我放逐的方式,截断与现实的关系,在个人范围守住对明朝的认同。他们身托于清而心存乎明,乃真正之“遗民”。

这些人的由明入清,有各自不同的情形。最常见的为三种,一是明亡后不弃武装反抗多年者,清初三大思想家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都在此列;二是认为与其一死、不玷清白,不如不死,留在世上跟清朝捣乱,作个人抗争者;三是一度惜命不死,乃至觍颜乞生、身有污点,日后终能迷途知返、晚节自救者。

第二种情形,我们讲一个例子:叶尚高(一作尚皋)。他是浙江乐清人,诸生。南京、杭州相继沦陷,浙江士子一时殉国颇多,叶尚高则明确表示了不赞同。他有如下阐释:与其自经于沟渎,何如托之佯狂,以嬉笑为怒骂,使乱臣失色,贼子寒心,则吾死且无遗恨也。故或赋诗以见志,或托物以寄情,或击柝于中宵,或持铎于长夜,无非提醒斯世,使人类不等于禽兽耳。[26]

他绝非逃避死,更非怕死。而是觉得,一死了之多少有些草草、未尽余力。活着,“托之佯狂”,无论赋诗、借题发挥、在静夜中闹出动静……虽无济于事,却是一种表示、一种警醒,抑或骚扰。此意实与鲁迅《狂人日记》同。他确实这么身体力行,俞樾《荟蕞编》述:永嘉狂生叶尚皋,字天章。顺治丙戌(1646)秋,瓯(温州别称)始归附。尚皋婆娑市上,或歌或泣,或优人状。家有妻女,皆弃不顾。夜则偃卧市旁,或数日不食,如是者八阅月。丁亥(1647)仲春上丁(即丁祭,祭孔之日),狂益肆。[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