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名的降臣,情形并不一致。像吴梅村,虽然归附却悔意颇浓;像洪承畴,则并不三心二意,始终着实用命。对此,朝廷本当采取不同政策,区别对待;结果一视同仁,洪承畴虽“鞠躬尽瘁”,也仍然落个“贰臣”下场。所以这么搞,乾隆倒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当时为了得中国“开创大一统之规,自不得不加录用,以靖人心而明顺逆”,如今,“事后平情而论”,则叛变行径不能鼓励,而要“奖忠贞,即所以风励臣节也”。
这样,有关洪承畴其人,就形成不可思议的怪现象——他所投靠的一方,后来在不屑、鄙夷中将他一脚踢开;而他所背叛的一方,后来反而对他赞赏有加,认为可以名留青史。
此即历史功利的一面,或者实利地对待历史而取的态度。雍正讯问吕案,振振有辞批判吕留良对于反清复明执迷不悟,也是从实利角度讲道理:本朝定鼎以来,扫除群寇,寰宇乂安,政教兴修,文明日盛,万民乐业,中外恬熙,黄童白叟,一生不见兵革,今日之天地清宁,万姓沾恩,超越明代者,三尺之童亦皆洞晓,而尚可谓之昏暗乎?[9]
尔等莫非是睁眼瞎?比之前明,大清带来多少实惠、好处,“三尺之童亦皆洞晓”,你们怎么就看不见呢?
假如历史只有实利一种角度,道理肯定都在雍正和清朝一边,吕留良那种人和事也会从地球上销声匿迹。然而,并不只有这种角度。对于实利这一面,吕留良辈未必瞧不见,甚至未必否认。他们不一定不知道清朝的“好”和明朝的“不好”,就事论事,他们或许可以承认雍正所指出的并不差。就此大概用得着围棋里一句话:“胜负不在这里。”雍正所提质疑,与反清义士胸中所抱苦闷,不在同一层面。雍正觉得,大家有好日子过,岂不就万事大吉,还抱怨什么?反清义士却认为,“好日子”不表示一切;“好日子”之外,有更值得重视和追求的东西。
二
因而发生“遗民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