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无疑都松了口气。
章鱼的寿命不足一年,并且它们一生只能有一次繁殖机会,在交配完并产卵之后,雄性章鱼和雌性章鱼都会在大概一周的时间之后死亡。
当这只在镜头下被所有人关注着长大的小章鱼产下一串串晶莹饱满的犹如葡萄似的卵时,我们才知道她是一只章鱼姑娘。
繁殖过后,她便寸步不离地守护着自己的孩子。等到小章鱼从卵壳里孵化出来时,她也已经耗尽力气,变得几近透明。
最终她被冲出石头缝,落向海底,被一只鲨鱼一口吞下。
影片结束,影厅里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隔壁座位上的小男孩在为章鱼姑娘的死低声抽噎,“为什么鲨鱼要吃了她?”
我听到小男孩的妈妈抚摸着他的头低声说:“这才是真实的海底世界,宝贝。”
我只有小时候在海城那几年见过海,印象中大海平静而壮阔,原来海底世界要更精彩、迷人也更残酷。
直到出了影院我仍有些恍惚,“就算章鱼没有被鲨鱼吃掉,她也活不久了是吗?”
江沨停下脚步,侧过脸看着我,“科学的解释是,章鱼的视腺神经冲动造就了雌性章鱼自杀式的繁殖方式。最后没有被吃掉她也会想办法自杀的,为了不吃掉她自己的宝宝。”
不等我开口,他又凑近了些,仿照着影院里小男孩家长的口吻,“死亡是章鱼的自我选择,宝贝。”
我因为一个称呼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直到江沨的声音再度传来,“不用太难过。”
“我没有难过。”我回过神,“你懂的好多啊哥。”
“小时候在海洋馆见过一只刚生产完拼命撞玻璃自杀的章鱼。”
“那她死了吗?”
“死了。”
我猜想亲眼看见那个场面一定比从银幕上更加残忍,江沨大概也会像隔壁座位的小男孩一样为章鱼的死而哭泣,会有人告诉他这些都是章鱼的自然选择,不用太难过吗。
我不再追问,也强迫自己停止猜想。
“那以后再也不吃章鱼烧了。”
想起那句影片简介,我们相视一笑。
在路边站久了,不断有出租车路过我们放下车窗,江沨朝司机摆手拒绝,然后低头问我:“不是说约会吗,接下来想去哪里?”
我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影片开始前我说的话,脸上隐隐发烫。想了想,我反过来牵住他的手腕,问:“去哪里都行吗?”
“嗯。”
“干什么都行吗?”
“嗯。”
我们拉着手,走过车水马龙的大道,穿过狭窄的小巷,路过无数行人车辆,最终停在江沨家门口缀满蔷薇的那面墙外。
我用指纹打开大门后,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进来,宣布:“哥,我想亲你。”
一吻结束,在我的坚持下,江沨又量了一次体温,确认没事之后,他去书房处理文件,我则跟过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百无聊赖地趴在地毯上翻看。
直到余晖从落地窗帘没拉紧的缝隙里,投进一条细窄的暖光。
“准备什么时候回外婆家?”江沨似乎是处理完了工作,手指交叉握了一下,指间啪啪作响。
我合上书,从地毯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我一号到七号放假,哪天都可以,看你什么有空。”
“那就一号吧,先订机票。”说着,他又在键盘上敲起来。
我起身走过去,“外婆家在塘镇,没有直达的机票,要先坐到市区。”
江沨选好班次问:“买几张?”
“买我们俩的就行了,夏炎在海城出差,忙完自己回去。”
我看他熟练地填写我的信息,不禁回忆起往事,“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回外婆家你帮我买票的事?”
“记得。”
“我当时还以为你想让我赶快走才愿意帮我买的,”我看向书房门口,好像又感受到了当年站在门口等他帮我订票时的忐忑,“你为什么会买两张跟我一起回去?”
江沨拿出手机扫码付款,页面显示购票成功的信息之后他合上电脑,似乎是思考了几秒钟,说:“不知道,大概是怕你被拐卖吧。”
“哥,我当时都该上高中了。”
“在我眼里和江浔一样都还是小孩儿。”他笑笑,从我的角度俯视下去,刚好看到他嘴角小小的梨涡。
“那如果当时不是因为外婆非让你把我带走,”我毫不讲理地做假设:“你还会带我走吗?”
江沨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向我问:“如果不是因为外婆,你会跟我走吗?”
我干脆地摇头,“但是我大概会继续攒钱,然后偷偷去看你,或者好好学习考到你的大学里,跟你做一年同学。”
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的那束余晖仿佛为了呼应一室旖旎般越发浓艳。
光束落在江沨结实的手臂上,随着他的动作,像条绸带一样翻滚着。
【……】
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向危险而迷人的海底坠落。
深夜,我在一阵失重感里猛然惊醒,睁开眼时江沨正拿起不断震动的手机。
他一手按在我发心揉了揉,示意我继续睡,然后接通电话说了声“稍等”准备出去打。
可刹那间他却僵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手背上青筋毕现,半晌,那些青色脉络隐了下去,他淡淡地“嗯”一声,“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一条短新闻出现在屏幕上。
“长风集团前董事长江怀生因急病抢救无效于海城人民医院病逝,年仅五十三岁,此前他曾在狱中两次自杀未遂。更多详情……”
本能先于意识从这段话里提取出信息:江怀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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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影片原型来自纪录片《我的章鱼老师》,括号内省略部分在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