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湖心岛
云燕璟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岛上，贺兰栩站在他面前，一袭普通衣裳一脸温柔笑容，再不是上次见到的那种呆滞表情。
“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你了，阿珉。”
最后一个称呼让云燕璟看蓝天碧水的好心情瞬间消散，这人依然还心念着小弟，还拿自己充作虚无顶替品。
云燕璟要寻找回去的路，他想逃想躲，不愿留下来陪贺兰栩玩儿无聊游戏。
注意到他脸上的不快，贺兰栩马上焦急哄着：“阿珉，你干嘛不高兴？好阿珉了，开心一点。这样，我们一起去湖边看风景捉小虾怎么样？”
不由分说抓紧云燕璟的手，拽着他就要往前跑。
“哎哟！”云燕璟手腕受过伤，被对方用力猛了牵扯旧痛，忍不住呼出声。
“呀，阿珉，是不是我弄疼了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真该死！我，我给你揉揉，给你吹吹。”贺兰栩神情紧张，堂堂帝王之尊真的小心托起云燕璟手腕，轻轻揉着吹着。
云燕璟抽回手，贺兰栩还在不住告罪。
“阿珉求你别和我恼，是我没轻没重又蠢又笨，要不你骂我两句打我两下出出气吧。不行，你手痛打不动，我自己打。贺兰栩，叫你弄疼阿珉，你可恶可恶真可恶！”
“别，快停下！”瞧贺兰栩不住捶击胸口，即便装疯卖傻云燕璟也不忍心了，立即把他拦住。
“嘿嘿，我知道阿珉对我最好，心疼我。”贺兰栩憨傻笑笑，又继续讨好云燕璟：“你冷不冷，把我外衣给你披上。”
“大六月哪里会冷，热还来不及。”云燕璟觉得可气又可笑。
虽然被抢白，但贺兰栩一点不在乎，到底把外衣脱下搭在云燕璟肩头。“天气不冷，但湖边有水雾湿气重，阿珉身子弱受不了的。”
贺兰栩体量高，他的衣服也很宽大，云燕璟嗅到来自那人的气息。有浅浅一丝汗味儿可并不难闻，反而激起了让自己心跳的感觉。
没办法，还是走不了。云燕璟虽不情愿却控制不住内心的依赖，就跟着贺兰栩来到湖边。
这回贺兰栩动作慎之又慎，再不敢乱拉乱拽，而是用双手环住云燕璟臂膀，半抱半护轻推他往前行。仿佛云燕璟是他怀中价值连城的至宝，若损坏了他就将失去所有。
湖水荡漾，风儿一吹果然泛起凉意，贺兰栩的衣服倒真起了挡风作用。云燕璟看着他问：“陛下呢，陛下不冷吗？”
“陛下？”贺兰栩诧异挠头。“阿珉在玩儿做皇帝游戏吗？可我们今天没在宫殿，我们在这儿就扮一对农家夫妻好不好？”
他怎么了？云燕璟自醒来各种疑问连成串。看着贺兰栩一脸纯粹的笑为自己指点湖光山色，看他放下帝王威仪，挽起裤管下水捞虾。这还是北燕那个大皇帝吗？
宫人们说贺兰栩要闭关，就是来到此地用这种状态闭关吗？
之前贺兰栩坐龙床发呆，不说话不理人，连他父王的宝刀被人触碰都没介意发怒，仿佛神智完全陷入混沌。此刻却又好像将那混沌抛开忘掉，欢天喜地沉浸在眼下时光里。
在云燕璟看来，贺兰栩目前状态不似当朝皇帝，倒更像儿时冷宫里的阿栩。只要一见到自己所有烦恼全消失，央求自己和他玩儿，一会儿演君王一会儿演农夫。
他好久没叫自己阿珉了，大概成熟的北燕君王已经分得清，可稚嫩朴实的冷宫质子还没搞明白玩伴究竟是谁。他唤着弟弟的名字拉着自己的手，云燕璟心里别扭，从小到大别扭了十多年。
本能是抗拒的，云燕璟不晓得贺兰栩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来这儿？完全把自己当成弟弟，穿寻常百姓装束做着很奇怪的事。
云燕璟内心有不甘有疑惑，他伫立在湖畔岩石上，看见贺兰栩每捉到一只虾就提起来比比大小再放进身旁瓦罐，那副样子极其认真，倒真像个为妻儿寻美食的好农夫。
他要是永远这样也不错吧，起码不会再吓人了，不会让周围各国听到贺兰栩名号就闻风丧胆。
云燕璟边想边抬眼看四处山水，并非为了赏景，而是他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
湖心岛、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密道，还有面前这状似龙脊的山岭。云燕璟判断他们应该距北燕皇宫不太远，皇宫建于龙池西侧，而他们目前很可能身在龙池东岸，是从地下绕过了一座山半个湖。
虾篓已装满，贺兰栩再来牵着云燕璟下岩石，殷勤嘱咐他小心脚下不要滑倒。他们沿小路向东走，经过野花坡和农田，就到了一座茅草屋前。
屋子简洁但不简陋，看得出屋顶刚换了新稻草，处处都休整得很细致。云燕璟想不到还会有房子，就问：“这是谁建的？”
“我呀！”贺兰栩拍拍胸口满脸自豪。“我花了半个月盖起的，里面挡风挡雨用品齐全。阿珉，咱们有家啦！”
家，咱们的家，你和阿珉的家？
云燕璟还在纠结贺兰栩要的是谁，他讨厌给弟弟做替身，但他也很喜欢面前的小房子。
不需要富贵，不需要王权，只要这么一间可以生活的温暖茅屋，我们自给自足一同耕种收获。
再没有战火纷飞，再没有几代渊源仇恨，只有属于我和你平静安宁的二人天地。这不正是自己心之所向，自己时刻渴求的幸福吗？
好吧，你喜欢做梦，我陪你。尽管我们彼此想的有所不同，但我不在乎了，我们一起梦下去！
“阿珉，快来！”贺兰栩引云燕璟进屋，放下装虾的篓子洗了手，又从个食盒里拿出点心。“你饿了吧，先吃两块桃酥垫垫，我马上就去做饭。”
云燕璟看那食盒眼熟，纹饰考究同茅屋并不相称。“这，从哪儿来的？”
贺兰栩神秘兮兮：“是我给老太监挠痒痒捶背，从他那儿连哄带骗的。不过，没有你上次给我做的枣泥酥好吃。”
可这不就是徐勇叫小太监送的食盒吗？被贺兰栩从乾清殿拿到茅屋来了。
贺兰栩的意识好像停留在十几年前，他一到南燕就给关进冷宫，开始时受尽屈辱。后来为了生存不得不放下内心倔强，去哄看守的太监和宫女开心，让那些人觉得他傻他无害就会对他仁慈一些。
当时十岁出头的贺兰栩就这样尽自己努力活下去，直到“阿珉”出现，他才可以说真正看见了阳光。
眼下，他觉得自己仍是孩童阿栩，而云燕璟是他的阿珉是他的神。他把南燕北燕几十年时空混淆在一起，忘记了这点心是徐勇准备，还当是那个干巴巴浑身散发着怪味儿的南燕老太监。
云燕璟困惑：贺兰栩的样子，是心智真出了状况还是在装相？是什么叫他倒退回去，分不清哪国哪地、看不准年青年少，难道也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会蹦跳着去找他，再喊他一声阿栩哥哥吗？
“阿栩哥哥！阿栩哥哥！”
没等云燕璟喊，头顶倒传来个声音。是那只锦羽鹦哥儿，它没有跑丢，也同云燕璟一块儿到这湖心岛了。
“咦，你怎么也知道这称呼？”云燕璟今天进入奇境，连小鸟都让自己意外。
“哈哈，说的好不好听？在阿珉睡着时候我刚刚教它的！”贺兰栩开心大笑，掰了一小块点心给鹦哥儿。
鹦哥儿有吃的就不喊了，飞到低矮树杈上去享受美餐。贺兰栩尚觉不足，又催促：“再学两声，要学得甜一点，就像阿珉喊我一样，快呀！”
鹦哥儿显出不耐烦，边吃东西边呜咽着抗议，贺兰栩就用手去捅它翅膀。鸟儿忍无可忍，最终反击：“坏人，坏人！你抓我们，抓我们来这儿！”它挺不待见贺兰栩，坚决不再叫阿栩哥哥了。
“哼，臭鸟儿。有了吃喝就忘本，我饿你三天！”贺兰栩撇嘴。
“是你把我带来的？”云燕璟问，他仿佛有些明白了。
在密道内那个突然抓自己的就是贺兰栩。身量差不多，现在回忆确实有股熟悉感觉，只不过那会儿自己太紧张，全都给忽略了。
他把自己带出密道放在草地上，鹦哥儿也跟来，贺兰栩就让它学说“阿栩哥哥”。鹦哥儿看见了全过程，所以会管他叫坏人。
贺兰栩所谓每月闭关就是来这岛上，他通过密道先至，然后自己又闯入。贺兰栩获得了意外之喜，他视自己做童年阿珉，正如他说的，等很久啦！
“嘿嘿，阿珉。”贺兰栩又露出憨憨神态。“我不是有意吓你，只想跟你捉迷藏，你可别生我的气。后来我见你睡着了就给你抱出山洞，我抱得很小心绝对没有碰伤你！”
原来他把昏迷当睡着，把密道当山洞，还躲在里面玩儿藏猫猫游戏。
“坏人，坏人，就是坏人！”鹦哥儿可不饶他。
“你，闭上嘴！”“偏不，偏不！”
面前的斗嘴倒也蛮有趣，贺兰栩捡起块小石子丢鹦哥儿，可是没丢着，鸟儿灵巧地飞跑了。
这里一切都显得很快乐，云燕璟不由沉浸其中。不管贺兰栩是真脑子混乱还是装的，眼下他又回归可亲的阿栩哥哥，心里只有面前人。
云燕璟决定留下来不走了，并且不急于唤醒梦中人，或许是他自己也很想入梦。
被叫阿珉就叫吧，反正现在守在贺兰栩身旁的是自己，他全部柔情都是对着自己一个人。其实也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
在小岛，贺兰栩仿佛换了个人。不再是令人生畏的皇帝，而只是憨厚体贴的丈夫，会对云燕璟无尽温柔。
他也不再称“朕”，完全忘了自己拥有广袤国土和九龙御座。只为心上人三餐操心，只惦记自己房子漏不漏雨结不结实，能够夫妻和美不愁衣食就已经很满足。
云燕璟起初不习惯他这样子，后来却不由自主也被带入情境，开始放下包袱同贺兰栩你我相称，真正做起一对普通人。
天色擦黑时贺兰栩端上饭菜，一盘盐水虾、一碟炒青菜，外加两个白面馒头。
“阿珉等急了吧，我笨手笨脚才弄完，你好歹多吃点。”他满脸歉意，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如果不是亲眼得见，云燕璟也没法相信贺兰栩以帝王之尊会下厨烹饪，会为自己最在乎的人不辞辛劳煮饭调鲜。
看着他那期盼的眼神、眸子里的光芒，云燕璟感动了、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