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要说便宜,这倒也是一桩便宜事,可咱家现在的问题不是房子的问题。”
韩玄子说:
“眼下住是能住下,但从长远来看,就不行了。这四间上屋,我也住不了几年,将来要归你们。你哥你嫂在外,也不可能回来住。可事qíng要从两方面来看,即便人家不回来住,这家财也有人家一份。到了我和你娘不行的时候,你们兄弟二人正式分家,你能不给你哥分一半吗?这样一来,每人也只是两间,地方就小多了。”
二贝说:
“这我知道,可那都是很远的事,再说一千三百元,咱能拿出来吗?”
韩玄子说:
”是拿不出来。我每月四十七元,一月赶不及一月。要你拿也拿不出一百二百。咱可以去借。房子买回来,咱就一拆,队上从公路边给划房基地。年轻时受些苦,将来独门独院,也是难得的好事。你也知道,现在房基地越来越控制得严,有这个机会不抓住.以后就后悔了。王才恨不得立即就买过去呢。”
二贝低了头.只是说:
“我借不来.我到哪儿去借呢?别人家没有挣钱的人,可人家一件一件大事都办了。人家是早早计划,早早积攒;咱呢,有一个花一个.对外的架子很大,里边都是空的。”
这话自然又是针对爹说的,韩玄子心里有些不悦意,不再言语了:一个中午,坐在院子里发闷;不买吧,心里总是不忍,买吧,又确实没钱。外边一片风声,都说韩家的钱来得容易,如弯腰拾石头一般.其实那全是一种假象。他便又生起二贝两口的气.嫌他们不一心维持这个家,使人心松了劲;又怨恨大贝没有把全部力量用在这个家上。他思谋来,思谋去,父子三人之中.钱财上最打埋伏的,还是大贝,让他出一千三百元吧。大
贝出钱买.二贝拆了盖,到时候兄弟两人各守一院,也是合qíng合理的。如此这般一经盘算,韩玄子决定上一次省城。
二贝和娘却把韩玄子阻拦了。说是年关已近,家里又要为“送路”待客作准备,事qíng这么多,一家之主怎能走得!再说大贝也快回来了.何必去跑一趟呢?韩玄子觉得也是,便书写了长长的一封信.竭力评说买房之好处,一定要他出钱。二贝在一旁说:
“我哥肯定是不会回来住咱这山地了。城里的洋楼洋房,哪一点不比这里好?还回来住个什么劲?”
韩玄子说:
“国家饭碗能端一辈子吗?谁长着千里眼,能看到自己的前途?你哥虽过得不错,可gān他们这行,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历史上,秦朝坑了几百文人,屈原,李白,司马迁,你知道吗,谁到晚年好了?山地有什么不好?自古以来,哪一个隐居了不是在山野林中!要是早早有个窝,不怕一万,单怕万一,要是到了那一步,叶落归根,他就有个后路了!”
信发走以后,第五天里,大贝就回了信,一是说他chūn节不能回来,寄上一百元钱给家;二是坚决不主张买房,说既然房能住下,何必再买?就是他掏一千三百元,可要拆、要盖,没有两千元,一院子新屋是盖不成的。爹年纪大了,不能受累,二贝有工作,哪里有时间?若说备个后路,那完全没必要。如果说犯了大错误,到时候再说,即使以后退休,一个女儿在城里工作,难道让他们夫妇俩独独住在乡下,那生活方便吗?又退一步说,现在把房子盖好,闲着gān什么呢?如将一千多元存入银行,三十年后,本、利就是六七千元,就是回去,也可以买
一座崭新的大四合院了。
大贝的道理滴水不漏,韩玄子看过信后,也觉得言之有理,但一想这房子买不成,必是让王才得去,一颗盛盛的心又如何落下?不觉也气乎乎了,说:
“罢了,罢了,我还能活几年?一心为儿女们着想,儿女们却不领qíng。以后你们怎样,随你们的便吧,我一闭上眼,也就看不见了。”
接着又对二贝说:
“你要是你爹的儿子,你听着,这公房咱不买了,但咱转让也要转让给别人,万不能让王才得去!”
二贝便四处打问,看谁家想买公房,结果就将这买房的权力转让给了秃子。
秃子是韩家族里的人。按韩家家谱推算,他爷爷的太爷爷和二贝爷爷的太爷爷是兄弟,已经出了五服。名叫秃子,其实头上并没有癞痢。此人一身好膘,担柴可担百八十斤,上梁可扛一头;饭量也大,二两一个的白蒸馍,二三月里送粪时节,曾吃过十五个,以“大肚汉”而闻名。娶一媳妇,偏不会安排生活.他家收打的粮食多,可粮食还老不够吃。他说他想买房,二贝就转jiāo权利.一场事qíng就算这样结束了。
韩玄子在腊月天里没有办成一件可心的事,qíng绪自然沮丧,就一心一意想要将“送路”搞得红红火火,来挣回脸面。大贝寄回的一百元.他立即去木匠铺定做了一个大立柜,要作为叶子的嫁妆。这事,二贝和白银一肚子意见,却又说不出来。眼看着年关bī近.一切日用花销都预备齐当,韩玄子又往各村各队跑了几次.安排起chūn节闹社火的事。但是各村各队似乎对闹社火并不怎么热心,都在问:
“那给多少钱呢?”
“现在的人真是都钻了钱眼了,自己玩了,还给什么钱?”韩玄子就生气了。
“韩先生:”那些队长们便叫苦了,“现在比不得前几年了,前几年可以记工分,现在地分了,各人经营各人的,谁出东西?谁出劳力?你不给钱,他肯gān吗?”
韩玄子说:
“不肯gān.就不gān了?!那还要你们当队长的做什么?无论如何.每一个队要出一台社火,将来公社评比,评比上了,一台可以获好多奖,到县上,县上还会有奖。”
“有奖?奖多少?”那些队长说,“一个劳力闹一次,没有一
元五角打发不下来,好吧,那只有各家分摊,再补贴吧。”
韩玄子的侄儿、本队的队长,就开始各家各户按人头收纳钱了:一个人五角。有的高高兴兴给了;有的一肚子牢骚;要到光头狗剩和气管炎,两个人坚决不给,说他们一没工作,二没做生意,光腿打得炕沿响,哪里有钱?头脑简单、火气又旺的队长就吼道:“你们还过年不过?!”回答的竟是:“我们不过,你把我挡在年这边吗!”两厢吵起来,最后,韩玄子替气管炎代jiāo了,那狗剩却寻到王才,借着钱jiāo了。等队长收钱收到王才家,王才正和秃子在屋里喝酒,“哥俩好呀——!” “三桃园呀——!”酒令猜得疯了一般,王才说:
“队长,让大伙出钱有困难,我倒有一个想法,不知说得说不得?”
“什么想法?”队长说。
王才说:
“我也不给你jiāo五角钱了,过年时我一家负责扮出一台社火芯子,热闹是自发的,盛世丰年,让大家硬摊钱就不美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