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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节

二贝当然是不敢言语的。打他骂他,他只能委屈得呆在他的小房里抹眼泪,抹过了,就又没皮没脸地叫爹,给爹笑,是打不跑的狗。媳妇白银却不行了,骂了她,她会故意去问婆婆:

“娘呀,二贝是不是你抱别人的?”

“抱的?”婆婆解不开话,“我一个xx头吊下来大贝、二贝,我抱谁家的?”

“那怎么我爹这样生分他?!”

婆婆气得直瞪眼,夜里枕头边叙说给了韩玄子,韩玄子翻下chuáng,把二贝叫来质问:

“生分了你,怎么生分?在这个县上,谁不知道四皓墓?又谁不知道四皓墓旁的韩玄子把饭碗让给了儿子?儿子,儿子就这样报应我吗?”

说着气冲牛斗,打了二贝一个耳光。二贝又去槌打了一顿白银,拉着来给爹娘回话。

提起让饭碗的事,韩玄子就显得十分伤心。二贝高中毕业后,几次高考都未考中,便一直闲在家里。按照国家规定,职工退休,子女可以顶替。三年前,他五十八岁,还未达到年龄,就托熟人在医院开了病历,提前让二贝“子袭父职”,在本公社的学校里任教了。

“哈,我现在也是在商字山下隐居了!”他回到村里,见人就这么说。

于是,便有人又叫起他是商字山第五皓了。

二贝有了工作,婚姻自然解冻。年轻人善于幻想,知道进省城已没有可能,但找一个自带饭票的女子,却不算想入非非。可韩玄子不同意:种谷防饥,养儿防老,大贝已经远走高飞,若二贝再找一个有工作的媳妇,自然男随女走,那将来谁来养老呢?二贝毕竟是孝子,作难了半年,依了爹,便和三十里外县城关的白银 “速战速决”。没想,绳从细处断,本来就担心儿媳不伺候老人,偏偏这白银家在城关,见的人多,经的事广,地里活计不出力,家里杂事没眼色,晚上闲聊不早睡,早晨贪睡不早起,起来就头上一把、脚上一把地打扮不清。甚至买了一双塑料拖鞋,趿出趿进,三、六、九日集市,也趿着走动。

这使韩玄子简直不能忍受!

当他一天天在村里有了不顺心的事后,只说回到这个家来,使他心绪清静一点,但白银的所作所为,令他对这个家失去了信心。他再读《商州方志》上有一文人传略,其中说:“为人为文,作夫作妇,绝权yù,弃浮华,归其天籁,必怡然平和;家窠平和,则处烦嚣尘世而自立也。”此话字字刺目,似乎正是为他反意而作。他不止一次地叹息:大清王朝——他却又忌讳说这个家,偏就记得同治皇帝的话——要完了吗?

他开始没心思呆在院子里养花植糙。抬头悠悠见了商字山,嗜上了喝酒,在公社大院里找那些gān部,一喝就是半天;有时还找到家中来喝,一喝便醉,一醉就怨天尤地,臧否人物。

愈是酗酒,愈是误村事、家事;愈是误事,愈使二贝、白银不满。这种烦躁的恶xing循环,渐渐使韩玄子脱去了老文人的秉xing,家庭越来越不和,他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整整一个冬天,雾盖镇的奇景出现过不少次,但他没一次再能享受这天地问的闲趣。早晨起来,只是站在四皓墓地的古柏下,久久地出神,直到天色大白,方肯回来。今早,当他又在古柏下呆够了,重新回到院子的时候,老伴已经起来,头没有梳,抱了扫帚在扫院子。从堂屋台阶下到院门口,是一条有着流水花纹的石子路,她竭力要扫清花纹上的泥土,但总是扫不净。扫到东厦房的门口,摇着单扇门上的铁环,低声叫:

“白银,白银,你还不起来!你爹已经喝罢茶,出去转了!”

房子里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白银大声叫喊二贝,问她的袜子,然后说:

“腊月天,何苦起得这么早!我爹人老了,当然没瞌睡……”

“放你的屁!”老伴在骂了,“谁不知道热被窝里舒服?怪不得你爹骂你,大半早晨不起来,你还像不像个作媳妇的?起来,让二贝也起来,一块到白沟去,你妹子在家做立柜,你们当哥当嫂的,也该去帮帮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