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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节

“我没去看。”

“烟峰姐还在帮他养蚕吗?”

“甭提她了,麦绒,他们爱怎么就怎么。咱把咱地种好,到头来,他们还得回过头来求咱们,我敢这么把话说死哩。”

回回果真再不关心禾禾养蚕的事,他等待着有风声传出禾禾的又一次失败。每天从地里回去,他留神着烟峰的脸色,想从中看出禾禾那边的qíng况。但是,烟峰始终显得很活跃,她隔三天、四天,就跑去帮禾禾采桑叶,经管幼蚕。

桑树泛活之后,趁着地气,叶子很快生出来,这是一种优良树种,叶片比一般桑叶大出一倍,而且抽枝特别凶,每天都可以摘下好多叶子。禾禾就开始了孵蚕,跑了几次县城,也买了许多书籍,他也学着在叶子上喷洒葡萄糖水,使蚕大大缩短了,成熟期。长到亮色的时候,他和二水上后沟割了好多毛竹,全扎成捆儿,搭起了一个偌大的毛竹捆子棚,放蚕织丝。肥嘟嘟的蚕就到处乱爬,选定一个地方。用自己的丝把自己包围起来。

这稀罕景儿山里人从未见过,一时问来看的人极多,甚至县农林局的gān部也来过几趟。这些陌生人看见烟峰在那里忙出忙进,还以为她是这里的主妇,总是要求讲讲他们夫妻植桑养蚕的过程。她就脸色大红,说她不是主妇,弄得来人倒不自在了。

吃的问题当然还未彻底解决,禾禾已经搓揉着未成熟的麦子吃了几次浆粑。当野猪开始糟踏庄稼的时候,他也感到十分可惜,一有空就背枪和二水去打猎。周围的人家都感激起他来,他说:我没什么能耐,这几年!日子过得láng狈,给jī窝洼没有好处,反拖累了大家,打野猪也算是一种出力赎罪吧。竞有一次,他追赶一群野猪,藏在一个崖后,看准群猪跑过来,对为首的放了枪,那头野猪就一头从崖上跌下来倒地死了。而群猪走动是一条线的,后边的看见为首的跌下去,以为它在跃涧,紧跟着都冲上崖头,一头一头就从崖头跌下去,竞一连摔死了七头。

一枪打死了七头野猪,禾禾的声名大作起来。他出卖了这些野味,收入了一笔钱,一部分买了粮食,一部分购买了一批葡萄糖水,使他的养蚕业有了更多的资本。七只野猪的消灭,使jī窝洼的庄稼再不被糟踏,家家都说起了禾禾的好处,当麦子熟透搭镰之后,好多人来帮他收割,又主动将农具借给他使用。所以,虽然经营着养蚕,地里的活并没有耽误:别人收完了,他也收完了;别人碾净了,他也碾净了。

落在人后的是麦绒。正当龙口夺食的时候,孩子发一次高烧。她只好锁上门在镇上卫生所里厮守孩子三天两夜。回来已经有好多人家将麦收到场里了。她急得要死,眼角烂了,嘴角也起了火泡。回回跑来帮她割,二水也来帮她往场上运。她感激得不知要说些什么,每次提前回家jīng心做饭。天气炎热,她浑身都出了痱子,趁着没人,在家里就脱了上衣擀面条。这天正好回回和二水挑了麦担进了门,她“哟”地一声进了卧房去穿衣服,回回和二水都吓了一跳,互相对看了一下,都没有说话。麦绒穿好了衣服出来,脸子红粉粉的,回回似乎什么也没反应,照样问这问那,gān这gān那。二水却走了神,又极不自然,背过麦绒,就死眼盯人家,麦绒一看他,却眼皮又低下去。后来他到厕所去,长时间不出来,厕所正好在厨房的东南角,他站在那里,伸着脖子又呆看麦绒在那儿擀面,两只xx子一耸一耸的。回回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瞧见了他的呆相,过去用一块石头丢在尿池里,尿水就从尿槽里溅上去,湿了他的腿,赶忙走出来,坐在那里安分不动了。

其实这些,麦绒已经知道了,她在擀面的时候,窗台上正好放着一个镜子,偶一抬头,什么都反映在了里边,当下心里又骂二水,又觉得二水可笑,越发信得过了回回。吃罢饭,二水一走,她说:

“回回哥,二水要再来帮我,你替我挡挡他。”

“那为啥,人家能来也是一片好心哩。”

“他长着另一个心哩。”

“这我知道,心思是有心思,却还不是坏人呢。”

“我也看得出,要不他别想跨这个门槛。”

回回就说:

“麦绒,你的事qíng你也要往心上去,看样子你不会再跟禾禾和好,可年轻的总不能这么下去,一是没个外边劳力不行,再就是,也容易让别人说闲话,比如二水毕竟还是老实人,若遇上贼胆儿大的,心烦的事儿就多了。”

麦绒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没个男人,外边没个遮风挡雨的,里边没个知冷知热的。有些事不乞求别人吧,一个妇道人家拿挪不动。乞求别人了,什么事也能惹得出来,我敢相信谁呢?这收麦天里,要不是你从头到尾帮着我,我真要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可jī窝洼就这么大,白塔镇就这么大,扳过来数过去,就那几个光棍汉。我总不能再找一个比禾禾差的让他耻笑,可哪儿有合适的呢?”

麦绒说到这里,脸面很灰,孩子在怀里抓着她的头发,她用手往后拢,孩子又抓下来,她也就不管了,撩了衣服,把孩子的头捺在那里吃奶,不时就露出白花花的ròu来。回回眼光别转到一边,心里想:一个女人离开男人,也确实是没脚的蟹了。禾禾在这个屋里当主人的时候,虽然打打闹闹,但麦绒的气血是好的,人也讲究收拾,现在一切都由她了,活路一多,再和孩子绊缠,这一半年里倒老得这么快哟!这一身衣服,这么变得这么皱皱巴巴?她还年轻,不能不找个男的,可她说的这席话,他回回倒真为难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回答她,是他提起了这件事,到头来他却只有安慰麦绒不要急,车到山前必有路,算走算看吧。

麦绒也知道回回的安慰一切都是空的,但还是感激着他。夜里总是睡不着,想着自己的半生,怨恨自己的命不好,既然禾禾作半路夫妻,天不该就使她有了孩子。一想到这孽根孩子,她心里却充满一种怜爱,觉得也亏了有这个孩子使她的心才没有垮下去。但是,也正是为了这孩子,她得尽快地再找一个男人来作自己的丈夫。她正在收拾打扮的年龄,却不能做得过分,惹招外人说她不安分。她慢慢不讲究起来,头发也总不光,鞋袜也总不净,一出门,自己也感到了丢人。她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做人难,做女人难,做一个寡妇更难啊!

麦子晒gān晾净以后,麦绒用斗量了,收成确实比往年多出了许多,能收下这么多粮食,简直使她都有些吃惊。农民嘛,只要有粮,天塌地陷心里也不用慌了。这些珍珠玛瑙般的麦子,不都是自己血汗换来的吗?不都是没有禾禾的胡折腾,安安分分劳动的结果吗?她感到了一种自力更生的农民的骄傲。想:娘儿两个,这粮怎么吃也吃不完了,我何不拿些粜出卖钱呢?

钱对于这孤儿寡母,却是多么的迫切。自离婚以后,麦绒作了掌柜,吃的穿的花的用的,哪一样她都得cao心,哪一样少得了要钱?最烦心的是亲戚邻居的红白喜事的上礼,简直使她喘不过气来。人的日月比以往滋润了,老人的祝寿,小儿的满月,新人的过门,死人的头七,二七,百日,三年,别人去了,你不能不去,礼钱又不断上涨,一元的到了三元,三元的又到了十元。更是稍一宽裕就兴动土木,建屋筑舍,那又是上礼,五元太少,十元不多。一年仅这人面上的花销就有五六十元。她一个寡妇人家,钱只有出的,没有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