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禾说完,就走进柞树林里去了。烟峰喊了几句,他也没有回声,就呆立在那里,样子很是可怜。二水看见了,也觉得一阵凄凉,忙说些讨好的话,用嘴chuī了凳子上的灰土,招呼她坐。她却冲着二水嘿嘿一笑,突然收敛了,扭头向山下跑去。
她跑得很快,在下一个坎的时候,一步没有踏稳,跌了下去。站在林子里一株柞树后的禾禾,一直在看着,这时叫着跑过来。土坎下,烟峰坐在那里,正抱着膝盖,痛苦扭弯了脸面,一额头的汗水珠子。禾禾走近去,看见她膝盖上的裤子被扯破了,膝盖上渗出了血,忙蹲下身替她包伤,烟峰却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他,突然站起身来,鹿一样极快地跑走了。
禾禾茫然地站在那里,眼角却cháo湿了。赶来的二水说:
“你哭了?”
“谁哭了,谁哭了?”
禾禾却一拳将二水打了个趔趄,二水要倒的时候,他却一把抱住,眼泪刷刷地流下来。
可是,二水没有想到,禾禾也没有想到,烟峰第二天里却又来了。她扛了半口袋麦面,“咚”地放在木庵里的案板上,冷冷地说:
“我烟峰不是舔摸你来的,也不是想怎么来勾引你的;要把你的事gān成,就把这麦面留下。要不收,我也就把你禾禾看透了,你早早收拾了你这养蚕的事!”
说完,就走了。
禾禾和二水都呆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粮食,对于禾禾来说,确实太紧张了。去年地里没有收下多少,这几个月来,又三折腾两折腾的,就没有了几升细粮。烟峰的半口袋麦面也真送的及时,但却奇怪她怎么就知道得这么清楚!面对着麦面口袋,他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十天之后,烟峰又送来了半口袋麦面,半口袋包谷糁子,还有一瓶芝麻香油。
烟峰送粮的事,回回先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看见烟峰磨过一次麦子,可过了十天半月,就又再磨麦子,心下就想,吃得这么快?这天从地里回来,看见烟峰扛着口袋到山上柞树林去了,心里一切都明白了。当下想冲过去,夺下那面袋子,但一想到禾禾在二三月里也怕真的揭不开锅了,便装作没有看见,心里却总疙疙瘩瘩,一种被瞒哄、被不当人看的qíng绪使他更加恶起了烟峰。他回到家里,越想越生气,思谋着法儿报复烟峰,“或许,”他想,“我要问问她,话不明说,却要叫她知道我的意思,说不定使她回心,这日子又该成全了呢。”等烟峰回来,他便说:
“你到哪儿去了?”
烟峰照例没有回答,用手帕摔打着身上的面粉,啪啪地响。
“给咱包一顿饺子吃吧,正施红薯地里的粪,是出力的时候。”
“没面了,要吃你去磨吧。”
“那面呢?”回回叫起来,“你不是才磨过几天吗?面都给谁吃了?”
“你这话啥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你就别问了!”
回回原以为到这个时候,烟峰会将他当起这个家的主人、她的丈夫来,没想她越发冷得厉害,一时又厉声喝问:
“我偏要问,麦面呢?”
烟峰看着回回,脸放得十分平静,说:
“送给禾禾了!”
回回叫道:
“我黑水汗流地苦gān是养活他人的吗?送给禾禾了,你说得多轻松!这家是你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把家里东西送给别人?’’
烟峰说:
“这家你一份,我一份,我为什么不能送?”
回回气怒起来,浑身都打颤了:
“好啊!你一份我一份,你拿去送吧。送吧!”
他突然抄起了门后的一根榔头,一扬手将一个瓷瓮打碎了,瓮里的浆水菜流了出来。他一脚踢散了菜,又一榔头,打碎了罐子,又砸椅子。那锅台上的一摞细瓷碗一下子被打飞了,哗啦啦碎片飞溅。
烟峰一直站在旁边,不哭,也不动,只是冷冷地笑:
“哟,多大的本事,都打碎吧,锅也砸了,房子也点了吧!”
回回扬起的榔头,冷丁停在了头顶,那么凝固着,一分钟,两分钟,突然从身后掉下来,自己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了。 回回委委屈屈睡了一夜,又是半个白天,爬起来,眉不是眉,眼不是眼,脸灰得像土布袋摔打过一样。他悄没声地到了白塔镇上,重新买回了瓷瓮、盆罐、碗盏,后悔自己花费了数十元。回到家里,就又收拾起那只断了坐板的椅子,便拿锤子一下一下在上边钉起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