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义得意地往回走,我小跑着跟他,我说:“天义叔,天义叔,你身上有股杀气哩!”夏天义摆了下手。我还是说:“秦安排夸他上学最多,是班子里的知识分子哩!知识分子顶个屁用,农村工作就得你这样的gān部哩!”夏天义又是摆了一下手。不让说就不说了,引生热脸碰个冷勾子,我就不再撵跟他,一转身把掌砍在武林的脖项上。武林张着嘴正看戏的,被我一砍吓了一跳,就要骂我,但噎了半天没骂出一个囫囵句来。
戏是演到半夜了才结束。人散后我和哑巴、瞎瞎、夏雨帮着演员把戏箱往夏天智家抱,让书正搭个手,书正只低个头在台下转来转去。我知道他是在那里捡遗下的东西,说:“钱包肯定是捡不到的,这儿有半截砖你要不要?”他真的就把半截砖提回家去了。
演员们在夏天智家吃过了浆水面,大部分要连夜回县城,夏天智挽留没挽留住,就让夏雨去叫雷庆送人。雷庆是州运输公司的客车司机,跑的就是县城到省城这一线,每天都是从省城往返回来过夜,第二天一早再去县城载客。夏雨去叫雷庆送人的时候,在中巷见到雷庆的媳妇梅花,梅花不愿意,说你家过事哩,你雷庆哥回来得迟,连一口喜酒都没喝上,这么三更半夜了送什么人呀?!话说得不中听,夏雨就不再去见雷庆,回来给爹说了,夏天智说:“让你叫你雷庆哥,谁让你给她梅花说了?”白雪就亲自去敲雷庆家的门。敲了一阵,睡在门楼边屋里的夏天礼听到了问谁个?白雪说:“三伯,是我!”夏天礼忙高声喊雷庆,说白雪敲门哩!梅花立即开了院门,笑嘻嘻地说:“是白雪啊,晚上我特意去看你的戏哩,你咋没演?”白雪说:“我演的不好,甭在老家门口丢人。我哥睡了没?”梅花说:“你来了,他就是睡了也得起来!”白雪说:“想让我哥劳累一下送送剧团里人。”梅花说:“劳累是劳累,他不送谁送?咱夏家家大业大的,谁个红白事不是他接来送往的?!”当下把雷庆叫出来把要走的人送走了。
留下来的演员是三男两女,男的让夏雨领了去乡政府一个gān事那儿打麻将,女的安顿到西街白雪的娘家。白雪带人去时给婆婆说夜里她也就不回来了,四婶不高兴,给她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话,白雪笑了笑,才让夏风带了女演员去的西街。
我原本该和夏雨他们一块走的,可我没有走,磨磨蹭蹭直到夏天智和四婶已经坐在灯下清查礼单的时候才离开。但刚出门,庆金的媳妇淑贞拉着儿子光利来见白雪,说光利的嗓子好,整天跟了陈星唱歌,还要买收录机,让白雪听听他的歌看值不值得投资买个收录机?四婶说:“后半夜了唱啥歌呀,一个收音机值几个钱,舍不得给娃买!”淑贞说:“是收录机,不是收音机!”四婶说:“收录机贵还是收音机贵?”淑贞说:“一个是手表一个是钟表!”语气呛呛的。见四婶指头蘸着口水数钱,又说:“今日待客赚啦吧?”四婶说:“做啥哩嘛,就赚呀?!”淑贞把嘴撇了个豌豆角,光利却趁机跑掉了,她就一边骂光利一边低声问白雪:“收了多少钱?”白雪说:“不知道。”淑贞说:“四叔四娘为啥待客哩,就是回收以前送出去的礼哩。礼钱肯定不少,给你分了多少?”白雪说:“给我分啥呀?”淑贞说:“咋不分?夏风不是独子,还有个夏雨,四叔四娘把礼钱攥了还不是给小儿子攒着?即便他们不给你分,可你娘家的,你的同学同事的礼钱应当归你呀!”话说得低,四婶八成也听得见,嚷道着白雪把jī圈门看看关好了没有,小心huáng鼠láng子。白雪说:“现在哪儿有huáng鼠láng子?”淑贞说:“四娘不愿意了我哩。”就要走。四婶偏过来,说:“淑贞你走呀?”拿了一沓钱jiāo给了白雪,白雪不要,不要不行,羞得淑贞一出院门就骂光利。 年好过,月好过,日子难过,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夏家待客的第二天早晨,夏天智照例是起来最早的。大概从前年起吧,他的瞌睡少了,无论头一夜睡得多晚,天明五点就要起chuáng,起了chuáng总是先到清风街南边的州河堤上散步,然后八字步走到东街,沿途摇一些人家的门环,硋喝:睡起啦!睡起啦!等回到家了,门窗大开,烧水沏茶,一边端了白铜水烟袋吸着一边看挂在中堂上的字画,看得字画上的人都能下来。白雪是听到院门响而醒来的,做了夏家的新儿媳,起chuáng先扫罢院子,又去泉里挑水。路上见上善从斜巷里过来唱《张连卖布》,先是一句:你把咱大铁锅卖了做啥?我嫌它烧开水不着饹甲。白雪就把水担放下,眯着笑眼听。上善一抬头看见了白雪,就噤口啦。白雪说:“上善哥起得早?”上善说:“睡不成么!”白雪说:“咋啦?”上善说:“四叔啥都好,就是一点,他睡不着了也不让别人睡!”白雪还是笑。上善说:“四叔讲究大,你一早给他老两口倒尿盆了?”白雪说:“这还没。”上善说:“好,你给他当儿媳就要破破那些规矩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