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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节

我看着舅舅,舅舅却别转了脸,我恍然大悟,明白了舅舅离开我们当然出自于内疚和难堪,但他是带走了láng崽到红岩寺的,见老道并不仅是为了再讨要金香玉,而是为了láng崽。突然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图景:在红岩寺有一个秘密的地方,或许是木头围起的场子,或许是dòngxué,那里喂养了各种幼小的野shòu,一旦这些野shòu有了生存的能力,老道就放生了。舅舅于是就将láng崽带了去,但老道却病了,病得厉害,便将láng崽托付给了这位贫穷的山民,山民喂养了几天,然后让别的láng领走了。我相信我的感觉是准确的,歪了头从门dòng里往外看,土屋外那个茅糙搭成的厕所边,一根木桩上拴着一只老母羊,母羊的xx头老长,这羊的奶供应着这对夫妇的饮用,也曾喂养过láng崽的。我离开了火炕,直直向舅舅走去,舅舅蹴在那里吸烟,用的是老汉的竹管子长烟袋,我拿过了烟袋吸了一口,说:“舅舅,你伟大哩!”“伟大?”舅舅似乎没有听懂,目光有些散乱。

“我只说你把láng崽子摔死了,原来你带到了红岩寺,红岩寺真应该建立一个基地,专门喂养失去生存能力的幼小野shòu。”“你说些什么?子明,我听不懂。”“老道是野生动物保护者?”

“这我不知道。”“是你把láng崽给了老道?”

“这,这怎么可能?这不是害我吗?”

舅舅猫腰从门dòng里走出去。

一直瓷了眼看着我们说话的烂头,见舅舅走出了屋,便大声说:“这不可能的,队长是猎人,他怎么养láng崽子?!富贵你说是不是?”富贵汪了一声,烂头说:“你们文化人不如一条狗,灵起来就你们灵,笨起来却比谁都笨!”哦,我算是醒开了,拿巴掌拍我的脑门。走出屋子,屋外红日当空,伸长四肢活动了一下筋骨,对着舅舅说,屋子里的酸菜味太重,熏得我快出不来气了。舅舅说这里是商州最穷的地方,让你能到这里来,真是丢人了。我说也确实丢人,这日子怎么个过呢?舅舅说也正是在这样的地方才有láng哩。我说了在半路上见到过的那只láng的事,舅舅定住了眼光,详细问了láng的肥瘦大小和毛色,说那是九号láng,这一带还有四只的。

就是为了再为另外的四只láng拍照,我们决定着还将在这一带留下来。但我和烂头不肯住到山民家里去,首先是卫生条件难以接受,更有一点,老夫妇这般穷,拿什么给我们吃喝?舅舅就提议还是再到红岩寺老道那儿为好。于是,我们留给了老汉一百二十元后,离开了土屋,烂头又突发怪论,说凡是烧香念佛的没一个能发达,一心向善放生的也都是穷光蛋,这老汉长的那个模样,一看就不是个有福的相。正说着,天上飞过一只鸟,不偏不倚一粒鸟屎掉在他的鼻梁上,他再也不敢言语了模又是一个大半天,我们赶到了一座山崖下,崖是红沙石崖,并没有特别出奇处,沿着之字形的小路上去,是一个红石层叠起的平台,而平台北又是一个崖,密密麻麻长着柏树,钻进柏树林子,路旋着往上,红岩寺就到了。红岩寺实在是小得可怜的一个石dòng,石dòng并不怎么深,依dòng口盖了小小的土庙,庙门口的一棵古柏老得空了树身,几乎像是一块木板竖在那里,但顶梢上的柏叶却绿,树下的石碑上刻着一句话:汝砍我树我不语,吾要尔命命难逃。老道士已经十分地年迈力衰了,坐在一块发绿的方石上,皱皮包骨,面如土色,一对发白的长眉扑挂在脸上,而束起来的头发是那么稀少、gān枯和肮脏,发束挽在头顶,别着一个柴棒儿。庙里冷冷清清,没有塑像,也没有香客,案桌上燃着一炷香,你不知道是敬的神仙还是老道自敬,案桌下堆了一堆算盘珠般大的土豆,而且颜色发绿。

说实在的话,我满怀了虔诚和庄严的心qíng而来,这环境这老道的形状,使我觉得这老头儿住在这里似乎并不是为了传道或修炼,倒更像如同路上见到的那一对老年夫妇一样,在困苦中熬度残年罢了。面对这样的寺庙和道士,我不明白他竟有寻到金香玉的缘分,而且会喂养和放生幼小的野shòu。烂头压根儿就没有一丝敬畏,他在我和舅舅招呼老道的时候就一屁股坐在案桌下,脱了鞋揉脚,一边揉一边问金香玉的事,老道只说了一句:“我没有金香玉了,我也不知道哪儿还有金香玉,”气得烂头哼了一声,靠在案桌脚上就垂头呼噜开来,立时涎水流湿了一大片胸衣。

做晚饭的水是我们亲自去崖后的山泉舀的,柴火是在庙门前捡的,饭也是自个做的;苞谷面糊糊煮洋芋,没有辣子醋,只是一股儿盐。烂头就嘟嘟囔囔地不满。

饭后,难得的风清月白,老道又在案桌上的香炉里焚香,而烂头就歪靠在案桌腿吸烟,他吸了一根又一根,我示意他不该在案桌前吸烟,他却让我给他照张相,说:烧香供神,吸烟自敬嘛!亏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但老道却明显地冷下脸,坐在那里把眼皮扑沓下来。舅舅便寻着别的话头,可毕竟问十句老道常常只应酬一句,烂头又总是说困,大家就说睡吧,上炕睡了。

庙里只有一面土炕,原本是东西睡向,现在南北一排儿睡,脑袋就都枕在炕沿上。我很快就睡着了,但不久又醒来,因为浑身发痒,且有什么在腰里爬动,手轻轻伸过去,感觉是按住了一个东西,揉了揉再捏住,微微睁开眼,庙里黑乎乎地,而窗子发白,我将那小东西放在窗台,就势用指甲去压,啪一个小响。“是虱吗?”一个声音说,“虱咬着你了?你把它揉一揉扔了就是了。”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模模糊糊的光线里,发现老道士靠坐在炕墙角的。“师傅你没有睡?!”“睡着哩。”“是我们占了炕,我坐起来,你老睡吧。”“我是坐着瞌睡的。”老道士也是坐着瞌睡的?我看了看炕那头的舅舅,舅舅的身下铺着láng皮,盘脚搭手也刚醒来,烂头熟睡着,张着嘴,样子十分可怕。

“睡吧睡吧,你的睡相好哩。”“师傅一辈子都是这么睡的,我是上回来见了师傅,才学着师傅的样儿的。”舅舅小声说,“我怎么心里慌慌的,这láng皮也扎起来了,师傅,这附近有了láng了呢。”“盼它来领láng崽的时候它不来,这阵儿它来gān啥?”

我立即过去拍醒了卧在炕下的富贵,我相信舅舅的感觉,但老道又说了一句“来就来吧,这里除了鬼就是láng虫虎豹的,你不要让狗惊动它。”我一时毛骨悚然,又拍着富贵睡了,但富贵偏是不睡,两只耳朵耸得直直的。舅舅就把富贵抱上炕,捏了一下它的下巴,富贵就伏下睡着了,也有了细细的鼾声。一切又都安静了,各人又都睡下,约摸个把小时,我偷偷地在坚持着清醒,却不知不觉又要迷糊时,隐约听见了门被抓挠的声音,忙支起身,看见老道士趴在窗口往外看,而舅舅也趴过骏,是老道士在悄声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