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ú娃说了工厂那边的qíng况,众人心松下来,都说:“给了就好,拿钱免灾哩!jú娃,你娘不哭了,你快做碗清汤面片来让你娘吃。”jú娃就去擀面,众人方陆续散去,忙活各自的事qíng了。鹿茂还坐着不走,对娘说:“婶子,你看还有什么出力气的活,你就只管说。”娘说:“有什么gān的?蔡老黑要是回来了,你替我捶他一顿!”鹿茂说:“那用不着我捶,有派出所收拾他哩,不要了他的命也得扒他一层皮的!”娘说“你和蔡老黑那么好的,你估摸估摸,他可能藏在啥地方?”鹿茂说:“我俩早就翻了脸,鬼知道他在什么地方?”jú娃就把饭端上来,鹿茂说:“jú娃姐,苏红的qíng况怎么样,疯不了吧?”jú娃说:“她要疯了,就不是苏红了!”鹿茂噢了一声,说:“狗日的胆子大哩,竟能放火烧电锯棚,赶明日敢去烧天安门呀?!现在厂里恢复生产了吧,这说是坏事也是好事,王文龙和苏红就该更能认清一些人了,有些还是在厂里做工的人,别人砸开了他也砸哩,现在还不开销一批?”jú娃说:“这我不清楚。”鹿茂说:“肯定要开销一批人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开销了一批人,总要进些人吧……”jú娃说:“你要去打工呀?”鹿茂说:“这倒不是纯粹为了打工……厂里红火的时候,人都挤破头去厂里,厂里倒霉了,人家都巴不得离厂远些,咱才要去厂里哩。”jú娃说:“我不是厂里人,我不知道他们现在肯不肯要人?”鹿茂哎了一声,坐下来看着娘吃了一碗饭,就起身告辞了。
鹿茂出了子路家,将旱烟袋在扁枝柏树上梆梆梆地磕了烟灰,又琢磨了jú娃刚才的话,倒不悦起jú娃说话时那脸上的神气:哼,托你说个人qíng的,竟一推六二五,谁不知道你和王文龙的关系,没有那层关系哪里就闹出这一系列事故来?!有心直接去厂里,走到半路,又折回来,去商店买了一袋奶粉,一瓶咖啡,三拐两拐往苏红的家走去了。新村里幸好没有人走动,池塘里锈了一层绿藻,有长脚的蜉蝣虫在上边,倏忽游来游去,快得如闪电。鹿茂蹴在那里假装勾鞋,拿眼左右盼顾了几下,猫腰就钻进了苏红楼前的窄巷里,池塘里的青蛙就呱呱地叫。院门在锁着,但苏红家的院门是暗锁,人在与人不在是看不出来的,拍了几下,没有动静,低声叫道:“苏红,苏红,是我!”仍无人应,就从院墙角的厕所矮墙上去,翻过了院墙,跳落进去,轻手轻脚从那楼梯上去,门掩着,推开了,石头却在里边看电视哩。鹿茂吓了一跳,立即惊叫道:“石头,你原来在这儿,蔡老黑呢?黑哥,黑哥!”他赶紧叫着,看看客厅没有,看看左右两个房里也没有。出来问石头:“你怎么在这儿?”石头抬了头看着他,没有言语,又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星空大战,夜空星光灿烂,人在天上飞动,飞碟也在飞动。鹿茂说:“你爹你娘你奶都急疯了寻你,你怎么在这儿享福!你不是蔡老黑绑架的,你是自己来的,你怎么能来,噢噢,是蔡老黑把你藏在这里?”他过去就要抱石头,石头不让他抱,鹿茂就放下了,返身咚咚咚地从楼梯上跑下去,再从花坛沿趴上院墙,然后顺着厕所短墙跳下去,踩在一泡屎上。
鹿茂来把消息告诉了jú娃,jú娃和娘不敢相信,说鹿茂你安慰人也不是这种安慰法,石头怎么会在苏红家?鹿茂说我亲自到苏红家看见的,jú娃就更不信,说苏红在工厂里几天就没回家,你鹿茂怎么就能去苏红家?鹿茂说溜了嘴,发了咒:“这么大的事,我敢哄人?!”三人就小跑到派出所,找到子路西夏和所长,一行人去了苏红家,果然把石头接了出来。问石头是不是蔡老黑把他藏在这里的,是什么时候来藏的,蔡老黑打他了没有,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蔡老黑现在又到哪儿去了?石头却始终一言不发,偎在jú娃怀里,只说:“我睡呀!”竟就睡着了。朱所长就觉得奇怪,还要把石头摇醒来问qíng况,说:“这孩子怎么不说话,见了你们也不哭不叫的?”娘说:“他生xing就是这样。”所长说:“他没有感qíng?”终是不解,也没办法,就分析:孩子肯定是蔡老黑藏在这里的,蔡老黑也真鬼,他知道苏红受rǔ后是呆在工厂的,家里没人住,谁也想不到这里,可是,石头在这里他却不在,一定是知道钱送到修子那里后故意把石头一人放在这里自己又跑了,那么,修子一定是与蔡老黑有联系的。当下让子路他们领孩子回去,又派一警察速去把修子叫到派出所。大家却纷纷走了,鹿茂说:“所长,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在你手里就要破啦!?”朱所长说:“我们就是保一方平安呣!”鹿茂说:“雷刚他五叔越狱后,悬赏十万元让人提供线索的,你们这么大的案子也不奖励有功的人吗?”朱所长说:“噢噢,你先留下。我得问你:苏红不在家,你怎么就能到她家来?来过几次,都偷了些什么东西?你先jiāo待jiāo待,我已着人去叫苏红回来,她清点过家里财物了,你才能走!”鹿茂变脸失色了,说:“我是贼呀?你把我当贼呀?!”苏红从工厂回来,替鹿茂打了圆场,说是她让鹿茂去她家取个脸盆的,她在厂里的脸盆在bào乱中被人抢走了。鹿茂以此脱身,却满腹委屈,嘟嘟囔囔而去。朱所长和苏红又去了派出所,审问了修子,修子矢口否认蔡老黑与她有联系,甚至起咒发誓,说若以后证实她与蔡老黑联系过,她可以退还五万元,就去坐牢房。朱所长重新分析案qíng,认为蔡老黑把孩子藏在苏红家并不是知道工厂将五万元送给了修子,那么,他极有可能还会再来苏红家,那么就安排苏红这一两天呆在家里,又在楼上埋伏上两个警察,伺机捉拿罪犯。
如此这般地布置了,苏红和两个警察当日就呆过了半天,又一个晚上,毫无动静。第二天,修子安埋背梁,她用钱买了一副松木棺材,雇人打了一个土墓,在响器班chuīchuī打打中办完了丧事。当人们看着修子锁上了院门,背着一个挎包搭车离开了高老庄,就揣测那挎包里是装着一捆一捆的人民币的,是去了县城她的姨家了呢,还是要去省城做什么生意呀,倒哀叹了蔡老黑有家不能归,闹来闹去给修子办了一桩好事,更羡慕背梁死得好,他要是活着,活一辈子能挣下五万元吗?现在,修子把五万元拿走了,地板厂被砸被抢没有让群众去承担赔偿,背梁入土了,石头安然无恙地回了家,蔡老黑虽然还是没露面,但抓蔡老黑毕竟是朱所长的职责,与高老庄的人已没有了多大的关系。高老庄的一切社会秩序都安稳下来,似乎这符合了天意,天就浙浙沥沥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来。苏红和两个警察一直是呆在家里的,他们听见响器班的chuī打声,也听见了屋外的下雨声,但他们没有出院门,连二层楼也没下。又静守了一晚上,又饥又热蚊子又咬,下两点的时候,他们不耐烦了,怀疑朱所长的判断,说:“蔡老黑哪里会再来的?睡吧睡吧,蔡老黑没捉住,咱倒为革命要牺牲了!”
两个警察就在楼上的东边屋里睡下,苏红则在她西边的卧室睡下。按要求,房子里是不能亮灯的,也不能开了窗子,但苏红却就是睡不着,她嫌热,开了窗子,又起来拉了灯在木盆里盛水洗澡,后来竟赤条条躺在chuáng上玩那电动按摩棒。睡在东边屋里的huáng警察和刘警察倒在chuáng上睡了一会儿,听见西边屋里的水声,一个说:“是苏红在洗澡吗?”一个说:“是在尿桶里尿哩。”一个又说:“不是在尿,是洗哩。”一个再说:“是洗哩。”两人就都不言语,过了一会儿,huáng警察却坐了起来,摸着黑从衣服口袋掏火柴棒儿掏耳朵,刘警察突然说:“你也没睡着?”huáng警察说:“怎么搞的,睡不着。”刘警察说:“你掏掏耳朵,下边就不起来了。”huáng警察说:“我正掏着。”理智战胜了冲动,两个警察都成了正人君子。重新睡下,却也就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嗡嗡声,他们是不知道这声音发自按摩棒,就爬起来从窗子往外看,半明半暗的小雨夜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人影从楼西头的那棵电线杆上往上爬,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竹竿。两人立即来了jīng神,轻轻拨开屋门,又出了客厅门,蹑手蹑脚从楼梯下来,准备等蔡老黑爬到与二楼凉台平行的地方再一声呐喊,在下边将他捉拿。两人蹴在院子里往上看,蔡老黑就爬到了凉台外的高处,手里的竹竿似乎戳了一下晾在凉台上的衣服,但却停止了,只见他一手抱着电线杆,一手却将自己的裤子扯下来竟在那里一动一动起来。huáng警察大吼了一声:“蔡老黑,你狗日的终于来了!”蔡老黑在电线杆上惊了一下,先是竹竿掉了下来,再接着人也掉下来跌在院墙上,又跌下去,但没有跌进院子里。两个警察láng一样冲到院门口,哐啷哐啷拉开了门,疾跑到院墙外。跌下来的却不是蔡老黑,手电先照在脸上,龇牙咧嘴叫唤的是狗剩。狗剩的裤子拉开着前开口,一摊稠糊糊的东西粘在那里,他jiāo待他只说苏红不在家的,更想不到警察也会在这里,他是来偷几件凉台上的衣服的,却看见了苏红在chuáng上拿按摩棒……huáng警察一个巴掌打过去,骂了声:“流氓!”拖着他去派出所了。
雨还在浙浙沥沥地下,新的一天里,许多人该去工厂上班的照样去上班,一共三台电锯修理好了一部,又嗡嗡嗡地响起来。吴镇长回了一趟高老庄,他是坐了一辆卡车回来的,但他没有多呆,去工厂装了一车地板条又随车去了县上。子路和西夏整整蒙着被子睡了半天,吃罢饭,鹿茂在那棵扁枝柏下死láng声地喊子路,他已经在工厂争取了去白云寨收购木头的差事,正路过子路家门口。西夏从门里出来,问:“有事吗?来家坐呀!”鹿茂穿着雨鞋,戴的雨帽,腰里斜挂了一只扁形铝皮酒壶,说:“我其实是找你的,雷刚说,他老婆从娘家拿回来了一些画像砖,不知是哪个朝代的,让你去他家看哩。我这得去白云寨哇!”西夏低声说:“这烧包!”回到屋来,子路问:“是鹿茂吗?”西夏说:“他现在是厂里收购员了!雷刚家有块画像砖,你去看不?”娘便说:“你有了那么多的砖了,还要呀?你咋就这么爱这破东西!”西夏说:“要不怎么就嫁了子路?”娘说:“嗯?!”没有听懂。子路说:“你要去你去,我有空还不如弄我那些方言土语里。”就问娘把他那些材料放在哪儿了?娘说:“一堆纸不是在那只核桃木箱盖上放着吗?”子路过去翻了翻,说:“箱盖上我是放着有两张记满了词语的,怎么只有了些净纸?”娘说:“是不是写了字的两张?”子路说:“是。”娘说:“我以为写了字的纸就没用啦,今早jī上了桌子吃米,拉了粪,我拿那纸擦了jī屎哩!”子路就忙往厕所跑,果然蹲坑里扔着沾了jī屎的那两张纸,一时叫苦不迭。西夏乐得前仰后俯,说:“物尽其用,你收集那些东西只配擦jī屎哩!”自个儿背了一个小背篓往镇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