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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节

娘的眼睛发炎了,也只有几天就看不清了东西,她用热手帕捂着一只眼,却每天都去找房东老伯说话,我以为她在向老伯借钱,因为她说过要给我买一身新衣服,要给我买一双高跟鞋,还要给我去烫头染发。但那个中午,房东老伯就到我们的出租屋,娘在擀面,我还在床上躺着,老伯给娘说,他要给我介绍个人,是三楼东头那租户的老家侄子,那侄子一直没结婚,啥都好,就是一条腿小时候被汽车撞伤过,走路有些跛,如果这事能成,让我就去河南。娘是应允了,在说:嫁得远远着好,就没人知道那事了。

我听了他们的话,我从床上坐起来。老伯说:胡蝶你醒了?我说:我就没睡着。娘说:那你听到你老伯的话了吗?你要愿意,咱就让三楼的把他侄儿叫来见个面。我从租屋出去了。娘说:给你说话哩,你出去?我出了出租屋大院。

巷子里人来来往往,猛地看见了我,都是一愣,给我一个无声的笑,却又停下来回头目送。一个小孩嘎嘎嘎地往前跑,后边一个妇女在追,终于追上了,在说:你给我跑?你跑?!社会这么乱的,像她一样,让坏人拐卖了去!我从那个妇女身边走过去,我没有理她,也没有看她。身后她还在和孩子说话:什么是拐卖?就是被骗着卖了。卖给幼儿园吗?卖给妖魔鬼怪。那孙悟空呢?我在巷子口搭上了出租车,说:去火车站。

又是洞,洞是那么样的黑,但我完全不用担心会碰着洞壁上犬牙相错的石头,我感觉我是在蝙蝠的背上,或者就是一只蝙蝠在往前飞。远远地看见了洞口的一点白光,等到了白光处,我竟就坐在了火车上。

我现在当然知道了圪梁村是什么省什么县什么镇的圪梁村了,那是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才能到县上,然后再从县上坐公共班车走一天到镇上,再从镇上去圪梁村,步行需五个小时,若能遇着汽车或者拖拉机,顺路搭上了,多半天可以到达。在火车上,我坐的是硬座,对面的硬座上也是坐着一个女的,她的个头矮矮的,上来时却掮了个较大的行李包,在把行李包要放到货架上去,怎么都放不上去,是我帮她放上了,她拿出几个蒸馍要我吃,我不吃,她就在蒸馍上抹上辣酱吃起来。她几乎一直在吃,吃完了三个蒸馍,又掏出一个苹果。我闭上了眼睛。火车经过每一个站,都要停下来,车上的人下去的少,上来的多,连过道都站满了,然后重新启动,汽笛长鸣,再然后就是无休无止的铁与铁撞击的响动和摇晃。差不多的人都开始目光呆滞,要昏昏欲睡了,斜对面那四个男人一直吃烧鸡喝啤酒,大声说话。没人制止,恐怕也愿意听他们闹着而排遣寂寞和无聊吧。其中一个就越发得意,竟在模拟着火车的声音在讲笑话:火车从甘肃出发了,穷——!要啥,没啥,要啥,没啥,要啥没啥,要啥没啥,要啥没啥!火车经过山西了,不停,九毛九九,九毛九九,九毛九九。火车到河南得进站加水,再开动出站,坑谁?坑谁?见谁坑谁,见谁坑谁,见谁坑谁!最后是到目的地陕西了,生冷硬倔,生冷硬倔,生冷硬倔,瓜——屁!车厢里有了笑声,对面的那个女的也笑了,却问我:你不笑?我说:那有啥笑的?她说:甘肃人真的穷吗,山西人真的啬皮吗,河南人真的有骗子吗,陕西人就那么瓜?我说:在中国哪儿都一样。我脱了鞋,把双脚盘在了座位上,她突然看见了我脚脖子上拴着的彩花绳,眼睛放光,说:这是脚链吗?我说:不,是彩花绳。她说:在哪买的?我说:自家编的。她说:好性感噢!我没有再回答她。火车哐当哐当地响,我的耳朵又开始嗡嗡了,又是兔子的哭声了,我大声地叫着兔子,但叫不出声,憋得我双手抓脖子,扯胸膛。

这一憋,把我憋得爬了起来,在睁开眼的瞬间里,还觉得火车在呼地散去,又在那个洞里,洞也像风中的云在扯开了就也没了。我一时糊涂,不知在哪里,等一会儿完全清醒,我是在窑里的炕上,刚才好像是做梦,又好像不是做梦,便一下子紧紧抱住了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