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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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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婶以后来我这里成了常客,黑家再没嫌弃过她。她一来就在我的炕上剪纸花花,到了吃饭时,也就在这里吃。半语子有些过意不去,掮了一袋苞谷和一背篓土豆。有时晚上了麻子婶也不回去,就和我睡在炕上,黑亮当然搭地铺,四个人在一个窑里,黑亮觉得怪,要睡到杂货店去,麻子婶说:你睡你的,我是你婶哩!她比先前更爱说爱笑,甚至有些诡异,经常是三更半夜就醒了,说神教她一种花花了,点了灯就剪起来。她能把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和人混在一起重新组合成一个形象,人身子或者是树,狗或者有着人脸,又把毛驴叫人毛驴,把老鼠叫人老鼠。甚至常指着窑壁说:你看见那里有个啥?我看着窑壁,上边什么都没有。她说:爬着一只青蛙。便一口气剪出十几个青蛙来。

有一天下午,天上的云全变红了,像燃了火,麻子婶就剪出了一棵树。整个画面是一棵枯树,以树干为中轴线,两边枝干对称伸开,而根部又如人的头部或鼻头,显得朴拙又怪诞。树枝间有产生旋转感的菊花纹,也有飞翔跳跃的小鸟。更奇异的是无数的小黄蜂布满于枝枝干干,并随着树的枯洞如血流一样飞舞,我看着都能听到一种嗡嗡的蜂鸣声。

麻子婶,我说,这是啥树呀?

空空树。她说,眼睛盯着我,那眼光我有些害怕。

空空树?

她竟然唱起来:正月里二月中,我到地里壅血葱,地里有个空空树,空空树,树空空,空空树里一窝蜂,蜂蜇我,我蜇蜂,我和蜂被蜇得虚腾腾。

以前的麻子婶从没在剪纸花花时唱歌的,几乎从那以后,她每次剪出什么就顺嘴唱一段歌子。比如她剪了个男人用毛驴驮着媳妇,唱的是鸨鸨,树皮,金锁拉驴梅香骑,金锁拿着花鞭子,打了梅香脚尖子,哎呀哎呀我疼哩,看把我梅香矫情哩。我说:你剪的金锁?她说:是金锁。我说:金锁以前对他媳妇好?她说:好。比如她剪了棵极花,唱的是:挖药的人巾巾串串,吃药的人呻呻唤唤,贩药的人绸绸缎缎,卖药的人盘盘算算。我说:啥是巾巾串串?她说:你见过谁挖极花回来衣衫回全过?比如她剪了吃搅团的,唱的是:天黑地黑雾朵儿黑,吆上毛驴种荞麦,揭一回地拐三弯,揭了三回拐九弯,按住犁头稳住鞭,还不见媳妇来送饭?左手提着竹笼笼,右手提的双耳罐,站在地头望老汉。吃的啥饭,吃的搅团。怎么又是搅团?柴又湿来烟又大,锅板两片锅四拃,笊篱没头勺没把,怀里揣的是你娃,不吃搅团再吃啥?我就笑起来,她说:我再剪一个你看是啥?她一边剪一边唱:能把鸡毛撂远,能把犁辕拉展,能把牛皮吹圆,能把驴笼嘴尿满。她剪出了一个人,我说:是村长。她说:这是你说的,我没说。比如她剪了一个窑洞,窑门口坐了个妇女,旁边有树,树上有鸟,面前是狗,狗在撵鸡。她就唱:太阳一出照西墙,东墙底下有阴凉,酒盅没有老碗大,筷子哪有扁担长,一只袜子不成对,两只袜子刚一双,妈的兄弟孩叫舅,哥的丈母嫂叫娘,七月阴雨九月霜,五黄六月分外忙,我说这话你不信,姑娘长大变婆娘。剪完唱完了,她说:我剪的是你。我的眼泪就往下流,她立即说:我剪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