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凤族怀念一个族人的仪式。没有外物,没有特别的时刻,只有所有人一同走过的一段路,然后至此而终。这样简单又这样寂静,就像不断流动的冥河的水。
“秦大哥,”她低声道:“你说,我哥会喜欢这里吗?”
秦悦风与她一起站在角落,遥遥看着。
“凤族与天地同生,是被上苍眷顾的种族。生命的本源是什么,或许也只有凤族最有资格去回答。”秦悦风与她轻声解释道,“灵魂回归于族群意识之中,就像一个人回到了家园……这里就是最好、最安全的地方了。”
陆子祺道:“可是我哥从来没有到过这里,你们又凭什么说他愿意回来?”
秦悦风望向前方不远处。凤族的人们面向长明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祈祷着。
他虽然没有回答,陆子祺却忽然很想说点什么。
“我以前不相信凤族的人会真心对我哥好。他们从来都没见过,连一天的相处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用真心待我哥?”她说道。
“可这几个月我在这里,偶尔与他们说话,却发现他们确实是真心喜欢我哥的,也是真的把他当族人亲近。因为血脉同源,因为他们敬佩我哥做的事,觉得我哥人好,觉得他特别了不起……但那不一样。”
陆子祺顿了顿,重复道:“还是不一样。”
“秦大哥,你呢?”她抬眸看向秦悦风,问:“你又是为什么愿意替我哥做那么多事?”
秦悦风沉默地听着。
陆子祺道:“因为他太好了,你不去做,就觉得对不起他。”
“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我哥帮过很多人,也救过很多人,所以那些人感激他。甚至有些人只是听说了几件什么事就特别喜欢我哥。”她略显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他们也很真诚,但还是不一样——我是说,他们是因为我哥好,好得简直像个圣人,才喜欢他;或者是觉得愧疚……可如果我哥没那么好,那就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不,本来就跟他们没关系!秦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悦风安静地看着远处,道:“我明白。”
“我越与他们聊,越觉得他们很奇怪。他们说的那个人跟我哥简直就像是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陆子祺道,“我喜欢我哥,是因为我从小都跟在我哥后面玩儿。我最知道我哥喜欢吃什么,每年生辰我最喜欢的礼物,也都是我哥送我的。我喜欢我哥,是因为小时候父亲罚我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偷跑,然后晚上回家了再一起挨祖父的骂。”
说到这里时,她很小声地笑了一下。
“我哥有时候也挺懒的,他比我还不喜欢修炼,以前课业随便糊弄一下,别人也发现不了,就像有好几次恶作剧,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其实是我俩干的。”陆子祺笑道,“你看,我哥也就很平常啊,跟别人家的哥哥也没什么不一样,小时候我们还吵架来着。”
“我知道,”秦悦风点着头道,“我和我姐也这样。”
陆子祺嗯了一声,原本想说什么,忽然就中断了。
她闭上眼睛,盼水无数年来的寂静笼罩着她。
这里没有哭声。
她落在人群背后,看不到每个人的神情是否悲戚,但她知道自己很平静。剧烈的情绪也是需要力气来支撑的,而在过去的九九八十一天里,她已经耗尽了力气。
“不值得。”陆子祺低若未闻地道,“根本不值得。自欺欺人……全是骗人的。就算把我哥留在这里,他也根本不会再回来了。对不对?”
秦悦风没有回避少女的目光。
他如实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陆子祺问:“那你信吗?”
秦悦风答:“我……不知道。”
陆子祺垂下了眼帘,没再说话。她微微敛起衣摆,沿着山石一角缓慢坐下,又抬头望向天上。
秦悦风独自靠站在一旁,也在同时陷入沉默。
不远处的人群陆续散了走了,天光低暗到极致,又缓缓明亮起来。直到稀薄的晨雾从山林里渐渐透过来,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秦大哥,”陆子祺说,“咱们今天就回中洲吧。”
秦悦风应了声好。
陆子祺站起来,略显僵硬地转了身,却刚走一步路就停住。
有一瞬间她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决定不走了!就留在这里。留下来。她要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哥哥!她忍不住在心底大声喊道。哥哥!哥哥!
但她最终没有真的喊出声。
陆子祺抬手撑住冰凉的石壁,用力低下头,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
秦悦风微微一顿,欲言又止。
“别!”
陆子祺却仓促地低喊出声。她极克制地深呼了口气,低声道:“别安慰我。”
秦悦风平静而温和地望着她,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他们就这样稍隔了段距离站着,谁也没看谁。但奇异的是,只有在这样漫长的沉默中,心底才能逐渐透出些许共同的慰藉。
“……回去吧。”
最终少女低低开口,重复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