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载六月,玄宗遣使,命哥舒翰进军收复洛阳。哥舒翰认为不宜速战,应坚守潼关,静以待变,因而乘之。郭子仪、李光弼亦上言,请引兵北取范阳,覆其巢穴,贼必内溃。潼关大军,唯宜固守,不可轻出。玄宗却听信杨国忠之言,频遣中使,命翰出战。翰不得已,引兵出关,中敌人伏兵,大败本欲收散兵复守潼关,恐如高仙芝被诛,会贼大军又至,遂降贼。潼关既破,玄宗仓皇出奔,长安随即陷落。
消息传来,李白日夜痛哭。几天之间,头上好像铺了一层霜雪。听说叛军即将南下,李白夫妇只好躲进庐山。一路之上,他感到自己好像是去国万里的苏武,亡命入海的田横。他恍惚看到洛水变成了易水,嵩山变成了燕山,人们都穿上了胡服,学说着胡语。他想学申包胥哭秦庭,但他到哪里去搬救兵呢?李白心中充满了国亡家破之感,偏偏子规鸟向他连声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每一声都像利刃戳心。他不禁对着子规鸟哭诉道:“归心落何处?日没大江西!——太阳已经在大江的西头沉没了,你叫我回到哪里去啊?”
李白虽然避居深山,心里却不能安静,日里徘徊彷徨,夜里辗转反侧。他的心常常飞到千里万里以外。他的心飞到中原上空,看见洛阳川里野草上涂满了人血,看见洛阳城里一大群豺狼戴着官帽。他的心飞到秦川上空,看见烈火在焚烧着大唐王朝列祖列宗的陵庙,看见安禄山和他的将士们在金銮殿上狂饮高歌。他的心飞到黄河上空,看见两岸的人民像落叶一样飘落在沟沟洼洼,看见白骨像山丘一样到处堆积。他的心飞遍四海,看见全国人民西望长安,都皱着眉头,流着眼泪。
天宝十五载七月,玄宗在奔蜀途中采纳了宰相房琯等人的建议,颁下了“制置”之诏:以太子亨担任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诸道兵马,收复长安、洛阳。以永王璘担任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经略长江流域。但诏书尚未到达,李亨已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改元至德,尊玄宗为太上皇。至德元年九月,李璘出镇江夏,招募将士,筹集物资,以李台卿、韦子春等人为谋主,以季广琛、浑惟明等人为大将,积极准备出师东巡。
李白勉强在深山中度过了几个月隐居生活,看看又到了岁杪。他正感到十分寂寞和苦闷,突然故人韦子春上山来访。这韦子春是李白天宝初年待诏翰林时期结识的友人,在秘书监当过八品著作郎。因多年不得升迁,便辞官归里。近为友人李台卿邀入永王幕中,已任司马之职。这次上山就是奉永王之命,来聘请李白入幕。他和李白话旧已毕,便把玄宗下“制置”之诏,永王奉命出镇,以及出师平叛的军事计划一一告诉了李白。李白一听,好像云破雾开,顿见青天:“好呀!永王东下金陵,以金陵为根据地,然后出师北征。分兵两路,一路从运河直趋河南,一路跨辽海直捣幽燕。这样来配合太子……”说到这里,宗氏在帘后提醒他道:“应该说配合今上……”
李白才想起太子早已于七月在灵武即位,也连忙改口说:“配合今上,收复长安和洛阳。逆胡何愁不灭!天下何愁不平!……”李白越谈越兴奋,好像他是晋末隐居华山的王猛①,谒见大司马桓温,纵谈天下大势,扪虱而言,旁若无人。他几乎马上就要随韦子春下山。正在这时,宗氏夫人端了酒菜出来,趁机给李白递了个眼色。李白迟疑了一下,才改口说道:“愚兄草野之人,疏懒成性,且已年过半百,恐不堪用。”韦子春连忙说道:“吾兄素抱经国济世之志,当此国家多难之秋,正是大丈夫一展宏图之日。当仁不让,还望吾兄即日下山。”李白正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宗氏上前推说年关在即,好些事情需要料理,容缓十数日,这才送走了韦子春。
送走韦子春后,夫妻两人为此商量到半夜。宗氏还是她的老主意:宁愿和李白若糟糠,不教夫婿觅封侯。李白说道:“封侯事小,报国事大。社稷苍生在水深火热之中,我避居深山,心实难安。你难道还不知我这些日子心里有多痛苦么?”宗氏却以幽州之行为前车之鉴,埋怨李白虎口余生还不接受教训。李白却说:“幽州之行怎能和这次相提并论?‘制置’之诏乃朝廷庙略,永王出师乃奉旨行事,今上和永王又是嫡亲兄弟,这会有什么危险呢?”宗氏仍然说:“我怕倘有不测……”虽然她也说不出所以然,但总不同意李白下山入幕。李白气得顿足:“你怕树叶掉下来打破头,难道就不怕国破家亡吗?”
过了几天,韦子春又上山来了,带来五百两银子,一身崭新的衣帽,还有永王所倚重的谋主现任幕府判官李台卿的亲笔信,信中把李白比作谢安:“谢公不出,奈苍生何!”李白一看,心中大动,又想马上跟韦子春下山。当他进去准备收拾东西时,宗氏却拉着他袖子哭了起来:“哪有大年三十出门的?还是过了年再说吧!”李白毕竟于心不忍,只好出来请求韦子春再宽限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