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给他往腹部敷上炒得滚烫的盐,把衬衣都烤破了,但他却几乎没有感觉出来。
他对乔安娜·贝莉说:“我不希望没有预先得到警告或者比规定期限更早就离开这个恶劣的世界。”第一次发作后的一年中,他又多次感到疼痛,起初是每隔两个星期一次,后来一个月一次。但疼痛总是相当剧烈,他只得吞服大量鸦片。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写了自己最伟大的小说之一——《罗伯·罗依》。1817年7月,司各特去洛蒙德湖上游地带寻访了罗伯·罗依的墓,并在格拉斯哥,他的奇异主人公尼科尔·贾维的“故乡”小住了几天。
但是疾病的复发迫使他懂得并感觉到,他已不可能再真正成为一个健康人了;而且鸦片使他十分疲惫和忧郁。怀着这样的心情,在一个宁静的秋日傍晚,他登上阿博茨福德南面的一个山丘,作下了他最优秀的诗篇《令人忧伤的变迁》:
绿色的山丘静谧安闲,
太阳隐没在它身后边,
微风吹动帚石南,
它还轻拂着我的脸。
我面前展开的平原,
沐浴着落日的余辉,
但往昔的鲜艳色彩已经不见,
它已不能使我乐在心田。
我用冷漠的双眼,
凝望着银色的特维德河面,
还有梅尔罗斯的神殿,
它在那里骄傲地沉睡多年。
谷地。湖上大雾弥漫。
树林。堡垒残破不堪。
它们难道已今非昔比?
或者是我已经改变?
是啊,画布被剪成碎片,
画家的笔已不能把它复原!
损坏的竖琴、凄凉的琴弦,
歌手的手指已不能用它奏出乐篇!
我的目光惘然,我的情感有苦难言。
鲜花盛开的花园仿佛墓地一片,
明亮的埃达姆谷地,
我永远不能再把它看见!
毫不奇怪的是,司各特在《罗伯·罗依》中发现了腹痛的余味。小说使他厌倦了,他赶紧就此刹车。有一次詹姆斯·巴兰坦到他那里去取手稿,看到笔和纸干干净净,感到十分惊奇,司各特回答说:“嘿嘿,杰米,你催促我是很容易的,但是真见鬼,当我肚子里这样乱糟糟时,我怎么能迫使罗伯·罗依的妻子说出哪怕几个字呢?”小说于倒霉的1817年最后一天问世,结果是本来已为数不少的前来苏格兰的旅游者更加增多了。考虑到这本书是在痛苦的状况下写成的,人们只能对此感到惊奇:
《罗伯·罗依》是司各特所有小说中最引人入胜的一部。而从艺术技巧来看,这也是他最高的创作成就之一。尼科尔·贾维和安德鲁·费尔塞维斯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人物形象;罗伯·罗依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浪漫人物;情节十分精彩,而迪·维农是司各特第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主人公。确实,陈腐的大团圆结局在这里与其他情节很不协调,引起了令人难受的印象。但司各特对这类“小事”无所谓——这只不过是他赖以塑造出这些生动典型性格的创作天才的反面。这位天才是如此高产,同样也如此漫不经心;他的缺点和他的优点正好相称。如果没有这样卓越的才华,也不可能使我们如此强烈地为平庸的结局感到惋惜。为此我们不能原谅司各特,这正是他的高超技艺的证明。
在此以前,对司各特多少有所了解的人们毫不怀疑,为他的故乡增添了光彩的那些小说正是他写的。但在“伟大的匿名者”的称号下玩的把戏仍继续在认真地玩着。
如果在爱丁堡还有谁怀疑,“伟大的匿名者”和瓦尔特·司各特是同一个人,那么他的下一部小说就应消除一切怀疑了:它充分体现了作者的各种兴趣。司各特想摆脱最后一笔、也是最大的一笔债务——向巴克柳公爵借的4000英镑,并在写《罗伯·罗依》时便向康斯特布尔提议出《我的房东的故事》第二集。这时康斯特布尔仍在为错过了第一集而懊恼。约翰抓住了这个时机坚持要康斯特布尔顺便买下巴兰坦的最后一批存货。康斯特布尔在心里诅咒这个家伙,只好拿出5270英镑来买这批货,而这批货的实际价值还不及这笔款数的三分之一。他还预付给司各特足够清偿欠公爵的债务的款数。这一集应包括四卷,司各特打算为它写两篇“故事”。
但看到第一篇“故事”——《爱丁堡监狱》引起他越来越多的想象力,他便推迟了第二篇,到一年后才以《拉马摩尔的新娘》的书名出版。其时司各特的病发作得少些了,大约五六个星期一次。大概正因为如此,他断定新的小说会比《罗伯·罗依》好。1818年7月《爱丁堡监狱》问世后,苏格兰的老住户们记不起来一本书的出版什么时候曾引起过这样狂热和欢欣。这里有使真正的苏格兰人感到亲切的一切:宗教、权利、争吵、纯朴、罪恶、革命和家庭气息。但最主要的是,作者以此满足了民族虚荣心:在小说中描写了一个完美无瑕的苏格兰女主人公——朴实、纯真、贞洁的珍妮·迪恩斯。
尽管如此,《爱丁堡监狱》并不属于司各特最优秀的作品之列。小说过于冗长拖沓,许多页数读起来枯燥无味:它们带有疲惫的痕迹。最可敬的大卫·迪恩斯是笃信宗教的絮叨人物的典型。看来司各特在年轻时代受够了这两种人物的罪,所以现在决定让读者分享自己痛苦的经验。女主人公过于理想化,因而不像活生生的人。文学最忌讳的就是描写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尽善尽美的美德。司各特把她描写成只有一个缺点——她稍许有些嫉妒她妹妹的幸福,但这一人性特征无论如何不符合她的性格。
我们知道,珍妮·迪恩斯有一个活的原型;但是与原型毫无二致的人物塑造是不能使艺术创作生动化的,即使表现出的性格具有一切可以想象的优点。文学性格必须具有恰当的复杂性和人的矛盾性,使人们在他身上找到与自己相似的东西。而司各特的珍妮·迪恩斯和狄更斯的克罗什卡·耐儿,简直像天使一样。当然,小说中也有精彩的地方:居民的起义及惩治波蒂厄斯上尉,审判埃菲,珍妮和卡罗琳娜王后的谈话,等等。司各特写得最成功的是邓比戴克斯父子。
对邓比戴克斯老爹之死的描写是世界文学中最富有喜剧性的死亡场面。
这是令人惊奇的,因为描写这一场面的人认为,他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跨进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