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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伟大的时刻

胜利:海湾的第一批峡谷已经克服,第二批峡谷也已落到后面。麦哲伦又来到了一个分汊口;小流在此处变得宽阔起来,分为左右两股,谁能知道,哪条支流流入大海,哪条支流是无用的死路?麦哲伦又把自己的小船队一分为二。“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的任务是考察东南方向的水域,他自己乘旗舰,由“维多利亚号”伴随,前往西南方向。约定最多五天之后会合,地点指定在一条小河的河口,这条河因盛产沙丁鱼被称为沙丁鱼河。仔细制订的指示已下达给各位船长,该扬帆起锚了。但此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船员们料想不到的事情:麦哲伦把船长们召集到旗舰上,在开始进一步探索之前,向他们了解现有食品储备的情况,听取他们的意见:是应该继续航行,还是一待侦察胜利结束就返航?

“听取他们的意见!是怎么回事?”——船员们惊奇地自问。干吗要作这样一个令人困惑莫解的姿态?这个在此之前不屈不挠的独裁者从来不承认任何船长具有向他提出问题或者批评他的措施的权利,为什么恰恰现在,为了一个小小的机动,把自己的军官们从下属变成了和他平等的人?实际上,这个急剧的转变再合乎逻辑不过了。独裁者取得最终胜利之后,往往比较容易表现人道,现在他的威力已得到巩固,因而比较容易允许言论自由了。此刻,海峡已经找到,麦哲伦再不必害怕别人提出的问题。王牌握在他的手里,他可以满足同伴们的愿望,向他们摊牌。在成功的情况下比倒霉的时候更容易公正行事。这个严厉、阴郁、孤僻的人终于打破了自己固执的沉默,松开了紧闭的牙关,原因就在于此。现在,当他的秘密已不再成其为秘密,覆盖着他的秘密的罩布已经揭开之后,麦哲伦可以变成一个好与人交往的人。

船长们前来汇报各自负责的船只的状况。但情况很少令人快慰。食品储备减少到了可怜的地步,每条船上最多只够三个月之用。接着,麦哲伦发言。他坚定地宣称:“现在已经毫无疑问,第一个目标达到了,可以认为海峡——通向甫海的航道已经找到。”他请船长们十分坦率地发表意见,船队是满足于这个已经取得的成就呢,还是继续努力完成他向国王许下的诺言:抵达“香料群岛”,并为西班牙夺取这些岛屿?不言而喻,他知道,食品所剩不多,今后他们还将面临巨大的困难。但是,顺利完成大业之后,等待他们的荣誉和财富同样是巨大的。他的勇气是不可动摇的。但在作出最后决定——是取得一半成功便返回祖国,还是英勇地完成任务——之前,他希望了解他的军官们持何种意见。

船长们和舵手们的回答,我们不得而知,但几乎可以有把握地设想,大多数人说话不多。圣胡利安湾的情景和被砍掉四肢的西班牙同伴的尸体,他们仍记忆犹新;他们依然谨防顶撞这个严厉的葡萄牙人。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人尖锐、直率地表示了自己的怀疑,这人就是“圣安东尼奥号”的舵手艾斯特瓦奥·戈麦斯,他是葡萄牙人,甚至可能是麦哲伦的亲戚。戈麦斯直言不讳地说,海峡现在显然已经找到,比较明智的做法是返回西班牙,然后乘新装备的船只第二次通过现在发现的海峡,前往马鲁古群岛,因为在他看来,船队的船已过于破旧,粮食储备又不足,而且谁都不了解,通过刚发现的海峡之后面临的新的未经考察的南海究竟有多么大。如果他们在这陌生的海里走错了路,找不到海湾,到处漂泊,等待船队的将是痛苦的覆灭。

这是理智通过艾斯特瓦奥·戈麦斯的嘴在说话,而毕加费塔总是预先怀疑每一个不赞成麦哲伦的人抱有卑鄙的动机,对待这个富有经验的海员的态度显然是不公正的,认为他的怀疑出自种种不良的动机。实际上,艾斯特瓦奥·戈麦斯提出的光荣返回祖国,然后再乘新船队的船只奔向既定目标的建议,无论是从逻辑的观点,还是从客观的观点来看,都是正确的;这个建议本可以拯救麦哲伦本人和将近200名海员的性命。但是,对于麦哲伦,重要的不是尘世的浮生,而是不朽的功业。怀抱英雄主义想法的人必然会违反理智行事。麦哲伦毫不犹豫地发言反驳戈麦斯。不言而喻,他们面临着巨大的困难,可能不得不忍饥挨饿,经受许许多多苦难,但是——多么出色的预言!——他认为自己有义务继续航行,前往他许诺要发现的国度,即使吃索具和上色的皮革也在所不惜。

“前进,去发现许诺的东西!”看来,这个心理上十分独特的会议以麦哲伦发出向未知的地方勇敢进发的号召而告终。麦哲伦的继续前进的命令立即从一条船传达到另一条船。然而,麦哲伦暗中指示船长们十分仔细地向船员们隐瞒食品殆尽的情况,凡胆敢哪怕模糊暗示这一情况者,将处之以死刑。

船长们默默地听取了命令。奉命侦察东面支流的船只——阿尔瓦罗·德·麦斯基塔指挥的“圣安东尼奥号”和谢兰指挥的“康塞普西翁号”——很快便消失在弯弯曲曲的迷宫里了。另外两艘船——麦哲伦的旗舰“特立尼达号”和“维多利亚号”——则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停泊休息。它们在沙丁鱼河河口抛了锚。麦哲伦没有亲自考察西面的支流,而派了一条小舢板去进行预先侦察。水道的这一部分能够躲避风暴,船只不会遭到危险;麦哲伦命令派出侦察的两艘船和一条舢板最迟三天返回,于是,另外两艘船可以利用“康塞普西翁号”和“圣安东尼奥号”返回之前的三天时间进行充分的休息。

的确,麦哲伦和他的人在这个已经不太严峻的地方得到了很好的休息。最后几天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他们越向西走,自然风景就越和蔼可亲:海峡的周围不再是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而是草地和树林。这里的丘冈也不那么险峻,白雪覆盖的山峰退到了远方。空气变得比较柔和了。一直靠喝木桶里发霉的臭水解渴的船员们享受着冰凉的泉水。他们有时舒服地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用眼睛追踪奇怪的飞鱼,有时兴致勃勃地捕捞这里多得出奇的沙丁鱼。此外,这地方生长着那么多味美可口的野果,他们几个月来头一次吃得饱饱的。周围的大自然是那样美好,那样慈祥,毕加费塔热烈地赞扬说:“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更好的海峡了。”

但是,舒适、休息和无忧无虑的安乐带来的愉快怎能与麦哲伦即将体验的那种伟大、火热和令人振奋的幸福相比!这幸福已经可以看到,已经感觉到它越来越临近了。就在第二天,他派出的舢板遵照命令返回来了,海员们又像发现海峡入口的圣徒节那天一样,离得很远就不断挥手。现在,他们终于找到了海峡的出口,这比上一次重要一千倍!他们亲眼看见了这条海峡的水流入的大海,伟大的、无人知道的海!“海!海!”在这里,重又响起了古希腊人经过长期漂泊之后返回的时候向永恒之水致敬的欢呼声,尽管用的是另一种语言,然而同样兴高采烈,呼声直冲云霄。这里的天空从未听到过人类如此欢腾的声音。

这短暂的一瞬是麦哲伦一生中最伟大的时刻,这是真正的最大欢乐的时候,这样的时刻人生只能享受一次。一切都实现了。他履行了对国王许下的诺言。他,他是最先和惟一的人,完成了成千上万人在他之前幻想的事业:他找到了通向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大海的航路。这个时刻证明他的生命是有价值的,他的名字将永垂青史。

此刻,在这个阴郁、孤僻的人身上发生了谁都不敢想象的情况。突然,这个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感情的严峻战士,被内心深处涌起的强烈感情淹没了。他的眼睛模糊了,泪水,滚热、灼人的泪水流到黑色的蓬乱的胡子里。麦哲伦这个铁人高兴得哭了。海军上将高兴得哭了。有生以来这是头一次,也是惟独的一次。

麦哲伦注定只能在一瞬间,在他整个阴郁和历尽艰辛的一生中惟一的短暂的瞬间体验赐予创造性天才的最高幸福:看见自己的宏图实现了。但命运注定此人必须为每一点幸福付出痛苦的代价。他的每个胜利必定伴随着失望。他注定只能瞧一眼幸福,而不能拥抱和留住幸福,甚至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惟一的短暂的欢乐时刻,麦哲伦还未及充分体验,也将一去而不复返。另个两艘船在哪里?它们为什么迟迟不归?要知道,这条小舢板已经找到了出海口,现在任何进一步的探索已是无谓地浪费时间了。唉,如果“圣安东尼奥号”和“康塞普西翁号”已侦察归来,听听这喜讯该有多好!如果它们已经回来,那多好啊!麦哲伦越来越焦急不安地凝望着海峡迷茫的远方。约定的期限早就过去了。第五天过去了,它们仍杳无音信。

是不是发生了不幸?它们是不是迷了路?麦哲伦十分焦急不安,不能再在约定的地点徒劳地等待了。他命令扬帆向海峡进发,迎接耽搁时间的船只。但是,地平线空空荡荡,一如先前,阴森的死气沉沉的水面也空寂无物。哪里也没有痕迹,没有消息。

寻找的第二天,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片风帆。这是忠诚的谢兰指挥的“康塞普西翁号”。但另外一条船。船队里最大的“圣安东尼奥号”在哪里?谢兰不能向海军上将报告任何消息。第一天“圣安东尼奥号”就向前去了,从此无影无踪。开头,麦哲伦没料想发生了灾祸。也许,“圣安东尼奥号”迷了路,抑或它的船长弄错了约定的集合地点。他把船队的所有船只派往四面八方,仔细搜索“海军上将的松德峡①”主流的各个角落。他命令发灯光信号,在高高的杆子上挂起旗帜,在杆子底下给万一真的迷了路的失踪船只留下了指示信。但是,任何地方都没有“圣安东尼奥号”的踪影。很显然发生了什么灾难。这条船要不是遇了难,连船员带物资一起沉没了,但这是不大可能的,因为这几天是少有的无风天气;要不就是在军事会议上要求立即回国的“圣安东尼奥号”的舵手艾斯特瓦奥·戈麦斯用叛乱的手段实现了启己的要求:伙同西班牙军官撤掉了忠诚的船长,携带全部食品逃跑了。后一种设想更接近于实际。

① 松德峡——连接波罗的海和卡特加特峡的海峡之一,现名厄勒海峡。此处“海军上将的松德峡”系指麦哲伦海峡。

那一天,麦哲伦无法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发生了可怕的事情。船失踪了,这是他所有的船只中最大、最好、装载食品最多的一条船。但它到哪里去了,出了什么事故,船上发生了什么事件呢?在这烟波浩淼的荒漠里,没有人能回答他:船沉到水底还是匆忙向西班牙方向逃跑了?只有从前不知道的星座——明亮的卫星拱卫的南十字星座——是神秘事件的见证者。只有星星了解“圣安东尼奥号”的去向,只有它们能给麦哲伦答案。而麦哲伦像当时所有的人一样,认为占星术是真正的科学,所以十分自然,他把代替法利罗跟随船队的占星家和天文学家安德列斯·德·圣马丁叫到跟前,因为他可能是惟一能够根据星柑判断实情的人。麦哲伦让他画一张占星图,用自己的法术弄清楚“圣安东尼奥号”究竟出了什么事。占星术例外地提供了正确的答案:英俊的占星家清楚记得艾斯特瓦奥·戈麦斯在会上的独立自主行为,所以他宣称——事实后来也证明了他的话——“圣安东尼奥号”被开小差的人劫走了,它的船长被戴上了镣铐。

麦哲伦又最后一次面临必须当机立断的局面。他高兴得太早了,他过于轻信地沉醉于欢乐。现在麦哲伦遇到的,就是他的继承者法兰西斯·德雷克后来将要遇到的事情,后者最好的一条船也被叛乱船长文特偷偷劫走了——这是第一次和第二次环球航海中奇怪的偶合现象。在胜利进军的紧张时刻,麦哲伦的同胞和亲戚变成了阴险暗算他的凶恶敌人:如果食品储备本来就很少,现在船队则受到了饥饿的威胁。“圣安东尼奥号”上恰好储存着最好的食品,而且数量最多。此外,在六天徒劳的等待和寻找期间,也费掉了不少食品。一星期之前,在无法比拟的有利条件下向人所不知的南海进攻本来就是极为大胆的举动。现在,“圣安东尼奥号”叛逃之后,进攻几乎等于自杀了。

麦哲伦从骄傲自信的顶峰一下子又被推入慌乱的无底深渊。“他那样张皇失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巴罗斯的这一记载甚至是多余的。从他在心慌意乱的时刻向船队全体军官发布的,惟一保存下来的命令里,我们可以清楚看出麦哲伦内心的惶惶不安。在几天内,他第二次征询他们的意见:是继续航行还是返回?但这一次他让船长们书面答复。因为麦哲伦想得到一份辩护性的文件:他需要为将来准备书面的、无法辩驳的证据,说明他和自己的船长们商量过。这一点证明他具有卓越的先见之明。因为他明白——而这一点也为后来的事实所证实——“圣安东尼奥号”上的叛逃分子一到塞维利亚,就会急忙把严重的指控加到他的头上,以逃避自身被指控进行叛乱活动。不言而喻,他们将把他说成暴君,故意用夸大其词的描述煽动西班牙人的民族感情,说一个外来的葡萄牙人下令给国王任命的官员戴上镣铐,按照他的命令,一些卡斯蒂利亚的贵族被砍掉了脑袋和四肢,另一些人注定要痛苦地饿死,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违反国王的命令而把船队交给葡萄牙人。现在,为了预先驳斥别人指控他采用残酷专断的手段压制军官们自由发表意见,麦哲伦发布了不平常的命令:与其说这是对船长们发出的同志式的呼吁,还不如说它是麦哲伦的自我辩白。

“此命令11月21日发布于多岛河对面的圣徒海峡,”——以这些词句开头的命令接着说:“我费尔南·麦哲伦,圣地亚哥勋章获得者和本船队海军上将得悉,你们都觉得继续航行的决定是十分冒险的,因为你们认为季节已经太晚了。而我从来不轻视别人的意见和建议,相反,我的一切创议都和大家共同讨论,贯彻执行。”

军官们读到这个奇怪的说法,大概发出了轻轻的冷笑。因为麦哲伦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他在管理和指挥方面始终一贯的独断专行。此人怎样以铁的手腕制止船长们的抗议,他们记得太清楚了。但是,麦哲伦也知道,他们一定牢牢记得他对持不同意见者的无情镇压,于是继续说:

“总而言之,圣胡利安湾发生的事件不应使任何人担心;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毫不畏惧地告诉我,你们对我们船队继续航行的能力持何种看法。如果你们想向我隐瞒自己的见解,就是违反了你们的誓言和义务。”他要求每个人单独明确地、而且用书面的形式表示自己的意见:应当继续航行还是返回,并详细陈述自己的全部看法。

但是,一个小时恢复不了好几个月以前失去的信任。军官们仍然十分胆战心惊,不敢直截了当要求回国。保存至今的惟一答复——占星家圣马丁的答复——表明,在这个责任无比重大的关头,他们是多么不愿意同麦哲伦分担责任。令人敬重的占星家最巧妙地使用“一方面是对的”,“另一方面不应当”之类的语句,表达得模棱两可,含糊其词。这完全符合他的职业身份。他表示怀疑能够穿过圣徒水道到达马鲁古群岛,但立即又建议继续前进,因为“春天的心掌握在我们手中。”另一方面,毕竟不应走得太远,最好于一月中旬返航,因为人们已疲惫不堪,衰弱已极。也许,向东航行比向西航行更明智,但麦哲伦认为怎么做对就怎么做吧,上帝会指给他正确的道路。看来,其他军官的回答也同样含糊不清。

但是,麦哲伦征求自己军官们的意见,绝不是要考虑他们的答复,而只是为了日后证明,他曾征询过意见。他知道,他走得太远了,要回头已不可能了。他只能凯旋而归,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即使占星家预言他将死亡,他也不会停止英勇的前进步伐。1502年11月22二日,船只按照他的命令驶离了沙丁鱼河河口,几天之后通过了麦哲伦海峡(因为它将永远被这样称呼),海峡尽头有一个海角,麦哲伦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将其命名为“希望之角”。绕过海角,航海者们面前立即展现出另一片欧洲的船只还不了解的大海。多么激动人心的情景!在那边,在西边,在绵延不断的地平线后面应当就是物产丰富之极的群岛——“香料群岛”,它的后面是东方伟大的国家——中国、日本、印度,再往前去,在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的那一边,就是祖国,就是西班牙和欧洲!因此,在闯入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船只穿过的陌生海洋之前,再休息一次,再作一次最后的休息!

1520年11月28日,船队起锚,升起了旗!三艘孤零零的小船发出雷鸣般的礼炮,向神秘莫测的大洋致敬。骑士就是这样欢迎将与之进行生死搏斗的英勇敌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