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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徒劳的寻找

船队经过30天停泊,于12月底离开这难忘的辽阔海湾的时候,麦哲伦比同时代的其他南美洲征服者可以更问心无愧地继续自己的航行。因为,即使他在这里没有为自己的国王夺得新的土地,但作为一个善良的基督教徒,他为上帝增加了臣民的人数。在这些日子里,没有使任何人受到一点侮辱,没有强使一个土著人离开家庭和祖国。麦哲伦和平地来到这里,又和平地离去。

水手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天堂般的里约热内卢湾,他们不愿意毫不停泊地沿着诱人的巴西海岸航行。但麦哲伦不可能让他们休息更长的时间。隐秘而强烈的焦急心情吸引这个外表镇静的人前进,去寻找渴望已久的海峡。根据马丁·贝格依姆的地图和《新日报》的报道,他预料可以找到它的准确的位置。如果葡萄牙船长们告诉的消息和贝格依姆的地图上画的纬度正确的话,一过圣玛利娅角,海峡就会展现在他们面前了。因此,麦哲伦不停顿地向目标前进。1月10日,航海家终于在无边无际的海域里发现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将其命名为蒙得维的(现名蒙得维的亚),并在看来无限向西伸延的辽阔海湾里躲避可怕的飓风。

这个辽阔的海湾实际上只是拉普拉塔河的河口。但麦哲伦没想到这一点。他只怀着勉强掩饰的深深满意的心情看着在秘密文件指出的地方滚滚西去的巨浪。这想必就是他在贝克依姆的地图上看到的、渴望寻找的海峡了。位置和纬度同他从陌生的里斯本人那里得到的情报似乎完全相符。毫无疑问,这就是《新日报》所报道的,葡萄牙人在20年前就企图由此西去的那个海峡了。毕加费塔断言,船上所有的人看见这雄伟的水路之后,都坚信不疑,在他们面前终于展现出了渴望已久的使他们得以进入南海的海峡了。因为在莱茵河、波河、埃布罗河、特茹河的入海口水势缓慢,并且能清晰看见左右两边的河岸,这里则相反,辽阔的滔滔洪流一眼望不到边。这个海湾无疑就是第二个连接大洋的直布罗陀、拉芒什或赫勒斯滂①。于是,海员们绝对信任自己的领袖。幻想于几天之内穿过这个新海峡,到达另一个海洋,即通往印度、日本、中国,通往“香料群岛”,通往戈尔康达的宝藏和地球富源的南海——神话般的南海。

① 即英吉利海峡。

麦哲伦在这个——恰恰在这个——地方寻找海峡的顽强劲头表明,他看见辽阔无边的水路之后完全确信:梦寐以求的海峡已经找到。他一心埋头于徒劳的寻找,在拉普塔河口度过了,更准确地说是失去了两个星期。他们到达时疯狂大作的暴风雨刚刚平息,他便把船队分成两半。他派三艘比较小的船沿着想象的海峡西去(实际是逆流而上)。与此同时,他亲自率领两艘大船横越拉普拉塔河口向南航行,以便沿着这个方向勘测他们久已寻找的航路究竟有多长。较小的船只向西驶去的时候,他缓慢地、仔细地测量海湾的整个南部水域。但是,在蒙得维的焦急地兜了两个星期圈子之后,远方终于出现了返航船只的风帆,这是多么令人伤心失望啊。长旒没有在桅杆上胜利飘扬,船长们带回了致命的消息:他们轻率地当成所期望的海峡的巨大水路只不过是一条异常宽阔的淡水河。为了纪念曾经在这里寻找通往马六甲的航路并死在此地的胡安·德·索利斯,他们最初把这条河叫做索利斯河(只是后来它才改名为拉普拉塔河)。

此刻,麦哲伦需要作出极端的努力。不能让任何一个船长和船员发现,这个失望对他的绝对信心给了多么可怕的打击。因为海军上将现在已经稍微清楚:马丁·贝克依姆的地图错了,葡萄牙舵手们所说的似乎他们发现了海峡的情况是轻率的结论。他制定整个环球航行计划的情报是不可靠的,法利罗的全部推测都是错误的,他麦哲伦自己的看法是不符合实际的,他向西班牙国王及其顾问们许诺的一切都是没有根据的。假如真的有这么个海峡的话,从不知怀疑为何事的麦哲伦的头脑里第一次出现了“假如是真的”这类词。那末,它的位置应当稍微靠南一些。但向南航行并不意味着前往温暖的地带,而且相反,由于船队早已越过赤道,这意味着重新接近极带了。在赤道的另一边,二三月不像在祖国的纬度上那样是冬季的结束,相反,是冬季的开始。总之,如果近期找不到通往南海的航路,发现不了徒然在此地寻找的海峡,就会放过绕过南美洲的有利季节,到那时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返回比较温暖的地带,要么在此处的某个地方过冬。

大概,自从派出侦察的船队带回不好的消息那一刻起,惶惶不安的念头一直折磨着麦哲伦。

像他的精神世界一样,周围的外部世界也变得阴暗起来。海岸越来越冷漠、荒凉、阴郁,天空越来越阴沉,南方太阳的光辉暗淡了,天穹遮满了沉重的乌云。

浓郁腻人的芳香从遥远的岸边一直吹到船上的热带森林再也看不见了。巴西美丽如画的大自然景色、果实累累的树木、华美的棕榈、奇异的动物、态度和蔼的土著黑人都永远消失了。在这些地方,只有企鹅在光秃秃的沙岸上走来走去,一看见人便胆怯地一摇一摆逃掉,还有海豹在岩石上笨拙地、懒洋洋地翻来滚去。在这抑郁的荒漠里,人和野兽似乎都死光了。只有一次碰到几个身材高大的土著人,他们像爱斯基摩人一样,从头到脚都裹着兽皮,一看见船队就惊恐地躲到岸边的岩石后面去了。不论从船上向他们挥舞发响声的玩具还是五光十色的花帽子,都未能把他们吸引过来。他们很不亲热,一发现有人想接近他们,便立即逃跑;一切寻找他们踪迹和住所的努力都失败了。航行越来越困难,越缓慢了。麦哲伦始终不渝地沿着海岸前进。他考察每一个海湾,连最小的海湾也不放过,到处测量水的深度。当然,他早就不相信引诱他进行这次航海、半途出卖了他的那张神秘的地图了。但是,可能,仍然可能发生奇迹——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地方,一条海峡突然展现在眼前,他们在冬季到来之前能够进入南海。可以明显地感到,失去信心的麦哲伦紧紧抓住了这仅有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许,地图和葡萄牙舵手们只是把纬度弄错了,盼望的海峡就在他们错误报告指出的地点下游几海里的某个地方。2月24日,船队又驶近一个辽阔无边的海湾——圣马提阿斯湾的时候,这一希望像被风儿吹拂的蜡烛又炽燃起来了。麦哲伦毫不迟延地再次派遣比较小的船只前往侦察,弄清通往马鲁古群岛的通道是否就在这里。但又是——一无所获!又只是一个封闭的海湾。他们还同样徒劳地考察了另外两个海湾——“企鹅湾”(因湾内企鹅多而得此名)和“历险湾”(这个名字为纪念在此处登岸的船员们所遭受的可怕苦难而起)。但是,冻得半死的人们从岸上带回来的只是被打死的海豹,而没有一点盼望的消息。

船队在雾沉沉的天空下继续沿着海岸不断向前行驶。荒漠变得越发可怕,白昼更短,夜晚更长了。船只已不是在轻轻的顺风掀起的蓝色波浪中划行。现在,冰冷的狂风猛烈地撕扯着篷帆,雪和冰雹的白色颗粒落在船上,灰白色的巨浪可怕地翻腾起伏。为了从敌对的自然力手里夺取从拉普拉塔河口到圣胡利安海湾这一段短短的距离,船队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船员们几乎每天都得同飓风,同这个地带凶残的、摧折桅杆、刮掉篷帆的可怕的强烈阵风搏斗;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周围的一切更加昏暗,而海峡依然毫无踪影。失去的那些星期现在进行着无情的报复。当船队考察小汊小湾的时候,冬天的寒冷赶到了它的前边:现在,寒冷是船队面临的一切敌人中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它用风暴挡住了前进的道路。半年时间白白过去了,而麦哲伦丝毫没有比他离开塞维利亚那天更接近梦寐以求的目标。

船员们渐渐表露不加掩饰的不安:本能提醒他们,事情有点不妙。在塞维利亚招募人员的时候不是告诉他们,船队将开往马鲁古群岛,到光辉灿烂的南方,到天堂般的国度去吗?奴隶恩里克不是向他们把自己的祖国描绘成人们可以空手去拣散落在地上的贵重香料的幸福安乐之乡吗?不是许诺给他们财富,让他们很快回国吗?这一切不仅没有兑现,阴郁的沉默寡言的人领着他们在越来越冷而又贫穷的荒漠里行进。昏暗的有气无力的太阳穿过乌云射出微弱模糊的光线。但通常的情形是,天空布满云朵,空中雪花纷飞。寒风吹得耳朵发疼,透过撕破的衣裳直刺骨肉;船员们想要抓住挂了冰糁的缆绳时,他们的双手都冻僵了;呼出的气在嘴边化作一团团白雾。周围一片空寂,一片令人沮丧的不祥景象!严寒甚至把吃人生番也从这些地方赶走了。岸上没有野兽,没有植物,只有海豹和贝壳。这里的有生命东西宁愿栖息在冰凉的水里,而不愿呆在经常被暴风雨袭击的凄凉的岸上。这个疯狂的葡萄牙人把他们领到了哪里?他还要把他们赶到何方?他是否想要把他们带到永世冰封的地方或者极带去?

麦哲伦徒然试图平息大声的抱怨。“这点小小的寒冷难道值得害怕吗?”——麦哲伦劝说他们。“难道值得为了这点小事丢掉坚定的精神吗?要知道,冰岛和挪威海岸处于更高的纬度,而春天在那里的海上航行并不比在西班牙海上航行困难:只需要再坚持几天。大不了在这里过冬,等气候条件更有利的时候再继续航行。”但是,船员们再不让人用空洞的词句来安慰自己了。不,这怎能相比!他们的国王绝没有预料会航行到这冰冻的地带。如果海军上将向他们说这些关于挪威和冰岛的谎言,那么,那里的情况根本不同,那里的人们从小就习惯了严寒,此外,他们离开故乡出海最多不超过一两个星期的路程。而他们自己却被带到了基督教徒的足迹从未踏上的荒漠,在这里甚至没有异教徒和吃人生番居住,甚至连狗熊和狼也没有。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呢?既然有另一条东印度航路直接通向“香料群岛”,可以避开这冰冻的地带,这招致灭亡的地方,干吗还要选择绕远的路呢?这就是船员们对海军上将的劝说作出的毫不掩饰的响亮的回答。水手们在底舱里,在自己人中间,抱怨得无疑就更厉害了。早在塞维利亚就已悄悄传布的旧日的怀疑又复活了:该死的葡萄牙人是否在玩弄两面把戏?他是否为了重新博得葡萄牙国王的宠信,阴谋凶恶地毁灭五条完好的西班牙船及其全体船员?

西班牙船长们怀着暗自满意的心情注视着船员们不断增长的怨恨。他们自己不参与此事,避免跟麦哲伦谈话,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和审慎了。但是,他们的沉默比船员们溢于言表的不满更加危险。他们懂得航海术,麦哲伦被错误的地图引入迷途,早已对自己的秘密失去信心,这一点是瞒不过他们的。假如此人果真了解臭名昭著的海峡处于那个经纬度上,那末他干吗让船只在拉普拉塔河里白白航行了两个星期?他干吗一再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考察每一个小海湾?当麦哲伦断言他知道海峡的位置的时候,他不是欺骗了国王,就是自己欺骗了自己,因为现在已经看清楚了:他只是在寻找航道,他还不知道航道在哪里。他们以不太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态度注视着他怎样仔细察看每个弯曲处参差不齐的海岸线的轮廓。好吧,让麦哲伦继续把船队引向积冰和无人知道的地方去吧。他们不必再去同他争论,向他抱怨,惹他生气了。很快他将被迫承认:“我不能继续前进了,我不知道应该往何处去。”那时,他们夺取指挥权和摧垮傲慢的缄默教徒的时机就到了。

不可能想象有比麦哲伦当时再恶劣的心情了。自从两次——一次在拉普拉塔河口附近,另一次在圣马提阿斯湾——都大失所望未能找到海峡以来,他再也无法向自己隐瞒,他对贝克依姆的秘密地图的坚信不疑和葡萄牙舵手们讲的、他轻率地信以为真的情况使他陷入了迷途。如果神话般的海峡果真存在的话,那么,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它的位置可能更靠南一些,更接近于极带;然而,即使真的如此,今年通过海峡的时机也已经错过。冬天赶到了麦哲伦的前面,把他的一切打算统统推翻了:哪怕他们现在找到海峡,载着满腹怨言的破旧船队在开春之前也无能为力了。已经航行了九个月,而麦哲伦仍未能像他不慎许诺的那样在马鲁古群岛停泊。他的船队依旧在没有路的大海上漂流,顽强地同最猛烈的风暴搏斗求生。

现在,最明智的办法是说出真情。把船长们召集起来,向他们承认,地图和舵手们提供的情况欺骗了他,只有开春之后才能重新寻找海峡。而目前最好是返回去,躲避风暴,重新沿着海岸上溯,到待人亲切的、温暖的国度——巴西去,在那里的美好气候条件下过冬,让船只和船员们在来年春天南下之前进行休息。这是最简便的办法和最人道的行动方式。但是,麦哲伦走得太远了,已无法后退,他自己受骗又欺骗别人的时间太久了,他曾断言他知道通向马鲁古群岛的新的捷径。他对那些敢于稍微怀疑他的秘密的人惩罚得过于严厉;他侮辱了西班牙的军官们,他在大海里撤了皇家官员的职,把他当罪犯处置。只有巨大的、决定性的成绩才能证明这一切是正确的。不要说他承认——这是根本谈不到的——即使他向船长们和船员们暗示,他对事情的成功结局远非像他在国内,在他们的国王面前保证的那样满怀信心,他们连一小时,一分钟也不会再服从他,甚至最末一个少年见习水手也会拒绝在他面前脱帽致敬。麦哲伦已无退路:一旦他命令转舵向巴西返航,他就会由自己的军官们的上司变为他们的奴隶。这就是麦哲伦作出勇敢决定的原因。科尔特斯曾于同一年烧毁了自己船队的所有船只,以阻止战士们返航。麦哲伦像科尔特斯一样,决定把船只和船员阻留在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即使他们想要强迫他返航也已不可能。如果开春他能找到海峡——事情就赢了。如果找不到海峡——一切就完了。中间道路是没有的。只有顽强精神才能给他力量,只有勇敢才能拯救他。这个不讲礼貌而又考虑到一切情况的人又在悄悄准备决定性的打击。

同时,日益猛烈和寒冷的暴风雨不断袭击船只。船队同可怕的自然力进行着不倦的搏斗,勉强地向前行驶,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向南前进了12个纬度的距离。3月31日,在荒凉的岸边终于又出现了一个海湾。海军上将第一瞥视线里就蕴含着他最后的希望。这个海湾是否通向纵深,是否就是梦寐以求的海峡?不对,这是个封闭的海湾。然而,麦哲伦命令船队开进去。因为根据粗略的观察就可以判断,这里不缺乏泉水和鱼类,他命令停泊。当船长们和船员们得知,他们的海军上将(不预先通知,也不与任何人商量)决定在这里,在圣胡利安湾过冬时,不仅十分惊讶,而且无不感到恐惧。这是一个地处南纬49°的无人知道、无人居住的海湾,从来没有一个航海家到过这里,这是地球上最阴郁、荒凉的地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