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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获得自由

麦哲伦从不把一时做出的决定立即不假思索地付之实施。不管同时代人描绘他性格的材料多么欠缺,但是有一个品质,而且是重要的品质,无疑构成他生活的各个时期的特点;麦哲伦非常善于沉默。他本性坚韧和不爱交际,甚至在忙乱的行军生活里也平静安详,落落寡合,总是独自认真考虑自己的种种设想。他目光远大,暗自估计着每种可能,但在确信自己的计划和决定已酝酿成熟,考虑周详,无懈可击之前,从不公之于众。

这一次麦哲伦又惊人地表现了他的沉默艺术。换一个人处在他的地位,遭受曼努埃尔国王侮辱性的拒绝之后,大概会立即离国,向别的国王毛遂自荐。而麦哲伦却又在葡萄牙静静地呆了一年,谁都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也许人们只是注意到(因为事关到过印度的老水手,总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麦哲伦曾长时间地同舵手和船长们,以及那些曾经在南方海域航行过的水手们呆在一起,但是猎人们除了打猎,航海家们除了海洋和新大陆之外,还能有什么说的!他在一所宝库——曼努埃尔国王的秘密档案里,翻阅了珍藏的所有“最为机密”的海岸图、罗盘图、测程仪的记录和最后几个巴西探险队的航行日志,这也不会引起人们的怀疑。如果不研究有关新发现的海洋和陆地的书本和报道,不在其位的船长又怎样填补余暇呢?

可能是麦哲伦结识的新朋友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因为同他日益密切的鲁伊·法利罗是个机敏、神经质和脾气急躁的藏书家,谈吐甚健,十分自负,性情乖张,同沉默寡言,克己孤僻的军人和航海家最不相配了。然而,恰恰由于他们的性格悬殊,这两个不久成为莫逆之交的人的天赋,导致了一定的、但必然是短暂的和谐。如果麦哲伦内心最热切的愿望是到神秘的海洋去航行,实地考察世界,法利罗最为隐秘的热烈幻想则是抽象地认识大地和天空。作为十足的理论家,道地的书斋学者,鲁伊·法利罗从没有上过海船,也从没有离开过葡萄牙,只是通过计算、书本、表册和地图认识遥远的天地。然而,在这些抽象的领域里,他被认为是制图学家和天文学家里最大的权威。他不会张帆,但他发明了自己的经度计算法。尽管这种计算方法不无舛误,但包罗了整个地球,后来给了麦哲伦巨大的帮助。法利罗不会掌舵,但他制作的海图、罗盘图、星盘和其他仪器,显然是当时最完善的航海仪器。毫无疑问,这样的专家可给麦哲伦带来巨大的好处。麦哲伦是个理想的实践家,他的大学只有战争和航船,他对天文学和地理学的了解,只限于,也只借助于他在漂流途中见到的那些东西。恰恰由于天赋和爱好方面的相同,这两个人非常幸福地能够相互弥补各自的缺陷,就像思辨补充实验知识,思想补充事实,精神弥补物质一样。

而且,在这一特殊情况下,暂时的共同遭遇也起着作用。这两个各有出色之处的葡萄牙人,同样遭受国王的侮慢,都被阻塞了实现他们终生事业的道路。鲁伊·法利罗请求皇家天文学家职位已经多年了,毫无疑问,他比任何人都有权担任这个职务。但是,如果说麦哲伦以沉默的骄傲得罪了宫廷的话,显然,鲁伊·法利罗则是以粗直和抱怨惹恼了国王及其左右。敌人称他为小丑,为了将他置于宗教裁判所的手中(从而将他摆脱)。他们散布谣言,诬陷他在工作中求助于超自然的力量,诬陷他同魔鬼结成了联盟。总之,他们两个人——麦哲伦和鲁伊·法利罗被仇视和不信任排斥于工作之外,而外界的压力——仇视和不信任,却使他们在内心里彼此接近起来了。法利罗研究麦哲伦的笔记和方案。他给这些方案提供科学的根据,他用精确的计算,用图表验证的数字肯定了麦哲伦纯系出于直观的设想。理论家和实践家越是比较自己的观察,就愈加渴望通过紧密的合作来实现他们共同设计和制定的方案。他们两个人——理论家和实践家,发誓在他们的计划得以实现的决定性时刻以前,向一切人保守秘密,而在必要的时候,没有祖国的协助、甚至在有损祖国利益的情况下,也要完成这番事业。因为这一事业不只应当成为葡萄牙的财富,而且也应当成为全人类的共同财富。

然而,读者要问:麦哲伦和法利罗像阴谋家那样悄悄地在里斯本王宫旁边讨论的究竟是什么神秘方案?有些什么迄今未有的新东西?是什么东西使它变得如此重要,以致它的两个设计人员要宣誓牢牢地保守秘密?这方案有什么危险之处,竟使他们把它像有毒的武器一样密藏起来?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起初是会让人失望的。因为新的方案不是别的,就是麦哲伦从印度带回来的那个设想,而这个设想是谢兰在他心中点燃起来的,也就是:不像葡萄牙人那样向东航行,绕过非洲,而是从西面绕过非洲到达最富庶的“香料群岛”的设想。初初看来,这没有一点新东西。众所周知,早先哥伦布的航行并不是为了发现美洲,因为当时人们尚未想到有美洲存在,他只是想去印度。而当全世界都清楚,哥伦布迷了路的时候(他本人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终生都相信,他是在中国天子的某个省区登陆的),西班牙并没有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而放弃寻找通往印度的道路,因为同最初的欣喜雀跃接踵而来的就是令人苦恼失望。热烈的幻想家哥伦布关于圣多明各和“伊斯帕尼奥拉”地下到处是金矿的声明,原来是彻头彻尾的谎言。那里既没有找到黄金,也没有香料,甚至也没有“黑色象牙”——虚弱的印第安人不适宜做奴隶。在毕萨罗还没有掠夺印加人的宝库以及波托西银矿还没有开发以前,从商业的观点看来,美洲的发现没有任何价值,而渴求黄金的卡斯蒂利亚①人并不怎么关心对美洲进行殖民和征服。他们更关心的是绕过它,尽快到达满是钻石和香料的天堂世界。根据国王的命令,人们不断试图绕过新发现的大陆,以便赶在葡萄牙人之前闯进真正的东方宝库,登上“香料群岛”。探险队一个接一个出发了。但不久,西班牙人在寻找通往一心向往的印度的道路时,不得不经受葡萄牙人最初试图绕道非洲时产生的失望。因为所发现的美洲大陆,比最初想象的辽阔得多。不管在南方还是北方,当他们的船只企图通往印度洋时,到处都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坚硬的陆地,美洲这块广袤的大陆,就像一根硕大无朋的巨木,处处挡住了他们的通道。著名的征服者们徒然地试着自己的运气,极力想找到某条过道和海峡。哥伦布在第四次航行时折道向西,以便经过印度回国,但仍然撞到了那同一块大陆,维斯普奇参加的探险队,也是这样徒然地考察了南美洲的全部海岸,未能实现航行和发现位于东方的名叫马六甲的岛屿,到达“香料群岛”——马鲁古群岛的企图。科泰斯在第四次报告时庄严地向查理皇帝保证,要在巴拿马附近寻找通道。科尔特—雷阿尔和卡博特把自己的船开向冰洋的深处,寻找北方的海峡,而胡安·德·索利斯企图在南方发现这一海峡,就远溯拉普拉塔河而上。但全都徒劳无功!无论是在北方、南方、极带和赤道地区,到处都遇到那个巍然不动的堡垒——土地和石块。人们渐渐失去从大西洋驶往努尼耶斯·德·巴尔波阿曾经在巴拿马高原上看见过的另一个大洋的希望。宇宙志学家在地图上把南极洲和南美洲画得连在一起,在徒然寻找通道的过程中已有无数的船只遇难,西班牙已经安于永远同最富饶的印度洋的陆地和海域隔绝的想法,因为没有任何地方,也绝对没有任何地方存在渴望中的Paso——人们以满腔热情和坚毅精神寻找的海峡。

① 指西班牙人。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来了一个其貌不扬、不见经传的船长麦哲伦,他怀着绝对坚信不疑的激情声称:“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有条海峡。我相信这一点,我知道它的位置。请给我一支舰队,我要向你们指出这个海峡的地点,从东往西环绕地球航行一周。”

现在,我们终于面对几个世纪来一直吸引着学者和心理学家们注意的麦哲伦的秘密了。我们已经说过,麦哲伦的方案本身,决没有特殊之处,实在说,麦哲伦想达到的目的,同哥伦布、维斯普奇、科尔特—雷阿尔、科泰斯和卡博特完全一样。总之,新颖之点不在于他的方案,而在于麦哲伦断言存在着从西边通往印度的道路那种不容置辩的信心,因为,他一开始就不像其他人含糊其词地说:我希望能在什么地方找到海峡。不,他怀着钢铁般的决心声称:“我能找到paso。因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间有一条海峡,我知道应当在什么地方寻找它。”

但麦哲伦通过什么方法(这是个谜),能够预先知道这个为其他许多航海家徒然寻找的海峡位于什么地方的?他本人在航行过程中,同他的朋友法利罗一样,从没有接近过美洲海岸。如果他这样肯定地断言它的存在,这就是说,他只能从某个亲眼见过这一海峡的先驱者那里获悉它的存在和地理位置。但假如别的航海家在麦哲伦以前见到过海峡,那情况就十分微妙了!这样一来,麦哲伦就不是永垂青史的著名英雄,而仅仅是个剽窃了别人荣誉的不肖之徒了。因此,麦哲伦海峡以他的名字命名,正像美洲用不是它的发现者亚美利哥·维斯普奇的名字命名一样,都是不公正的了。

于是,麦哲伦的历史秘密实际上可以用一个问题来概括:谦逊的葡萄牙船长通过什么方法,从谁那里获得了关于两个海洋之间存在海峡的可靠情报,他怎能保证实现在他之前认为无从实现的事,也就是:实现环球航行?最先提到麦哲伦坚信能保证他的事业成功的材料,我们可以从他忠实的伙伴和他的传记作者安东尼奥·毕加费塔那里找到,他说过如下的话:甚至当这个海峡入口已呈现他们眼前的时候,船队里也没有人相信存在这样一条把两个海洋联接起来的道路。这时,只有麦哲伦本人的信念坚不可摧,因为,据说,只有他确切地知道,存在着这样一条无人知晓的海峡,而他是从著名的宇宙志学家马丁·贝格依姆绘制的地图上知道这一点的,麦哲伦曾经在葡萄牙国王的秘密档案里找到了这张图。毕加费塔的这一说法,就其本身而言,是完全值得相信的,因为我们知道,马丁·贝格依姆死前(1507年)是葡萄牙国王的宫廷制图家,我们也知道,沉默寡言的探索者麦哲伦曾获得进入秘密档案室的许可。

然而,寻找谜底变得越发有趣了,因为这位马丁·贝格依姆并没有亲身参加过任何一次海外探险,而关于存在着海峡的惊人消息,他也只能从其他航海家那里听到。这就是说,他也有自己的先驱者。这样,问题就更复杂了。这些先驱者,这些无名的航海家是谁?发现的荣誉究竟应该属于谁?也许,某些葡萄牙船只还在这些地图和地球仪制作之前,就已经到达过连接大西洋和太平洋的神秘海峡?那结果又会怎样呢?毋庸置疑的文件证实,16世纪初,确实有几个葡萄牙探险船队(其中之一由维斯普奇随行)考察了巴西沿岸地区,甚至可能还考察过阿根廷海岸。只有他们能够见到海峡。

但这还不够——又产生了新的问题:这些神秘的探险队深入有多远?他们是否真的到达了通道,来到过麦哲伦海峡?其他航海家在麦哲伦以前已经知道存在海峡的看法,长时间里依据的仅仅是毕加费塔的上述论述和保存到现在的约翰·舍涅尔的地球仪。不管有多么奇怪,约翰·舍涅尔早在1515年,也就是远在麦哲伦启航以前,就清清楚楚地在地球仪的南端标出了海峡(虽然,完全不是它实际上的所在地)。但所有这一切不能帮助我们弄明白贝格依姆和德国学者又是从谁的手里得到这些情报的,因为在那个大发现的时代,每个民族出于商业上的嫉妒心,都万分警惕地保存着探险成果的秘密。舵手的测程记录,船长的航海日志、地图、罗盘图都立即交给里斯本。曼努埃尔国王1504年11月13日下令严禁“把刚果河对面的任何航海资料泄露出去,以防外国人从葡萄牙的发现中捞到好处”,违者处以死刑。

由于弄清它的企图纯属徒劳,发现的优先权问题的风波似乎已经平息,但后来的一个突然发现表明,贝格依姆和舍涅尔,最后,还有麦哲伦得到的地理情报该归功于谁。这个发现仅仅来自题为《来自巴西大陆的最新消息抄件》德国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用劣等纸张印刷的,原来是个告密件,是奥格斯堡城维利泽尔家族最大商行的一个葡萄牙代理人在16世纪初从葡萄牙寄来的一份情报。这个小册子用糟糕透顶的德文报告说,一艘葡萄牙船大约在南纬40°地方发现并绕过了一个海角,也就是跟“好望角”相似的海角,而在这海角后面,有一条由东向西的宽阔海峡,很像直布罗陀,从一个海洋通向另一个海洋。因此,从这条海峡到达马鲁古群岛——“香料群岛”最容易不过了。总之,这份密报毫不含糊地肯定,大西洋和太平洋彼此相连,这是需要证明的事。

这样一来,谜底好像终于解开了,而麦哲伦完全被揭穿是个剽窃者,是个把别人在他以前的发现据为己有的骗子。因为,麦哲伦对以前葡萄牙探险队的成果的了解,决不亚于德国船老板的不知名的代理人和住在里斯本的奥格斯堡的地理学家。如此说来,他在世界历史上的全部功绩可归结为:由于他的毅力,得以把小心珍藏的秘密使全人类都能够分享。这样,机灵、行动迅速、恬不知耻地利用别人的成就——显然,这就是麦哲伦的全部秘诀。

然而,不管有多奇怪,最后又产生一个问题,因为我们现在知道的东西,麦哲伦当初并不知道:这个葡萄牙探险队的队员事实上并没有到达麦哲伦海峡,而他们所提供的麦哲伦以及马丁·贝格依姆和约翰·舍涅尔信以为真的消息,实际上来源于一种误会,来源于一种很好理解的错误。那些航海家们在南纬40°上究竟看到了什么呢(这里,我们接触到了问题的实质)?《新日报》究竟告诉了我们什么呢?它仅仅告诉我们这些航海家在靠近南纬40°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海湾,他们在这个海湾里航行了两昼夜,但仍然一眼望不到头,他们没走到边,就被暴风雨赶回去了。由此可见,他们看见的只是某个水道的开端,就以为这是连接两洋的海峡。但他们的看法是毫无根据的。因为真正的海峡位于——这从麦哲伦时代才知道——南纬52°上。这些无名的航海家们在40°上又见到了什么呢?对此早已有了很有根据的假设,因为第一次亲眼吃惊地见到像大海一样无边广阔的拉普拉塔河入海口的浩淼水域的人才会懂得,把这一片汪洋似的河口当作海峡和大海,那并不是偶然的,而是确实不可避免的错误。这些在欧洲从没有看见过如此宽阔河流的航海家,一见到这片渺无边际的水面过早地兴高采烈起来,以为这就是连接两洋的梦寐以求的海峡,当作海峡的最好证明,难道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新日报》引用的消息就是上述舵手们讲述的。因为,如果他们——那些不知名的舵手们,继续向南,除了拉普拉塔河,还发现了麦哲伦海峡——真正的海峡的话,他们就应当在自己的罗盘图上,而舍涅尔就会在自己的地球仪上也标出拉普拉塔河——地球河流中的巨蟒了。然而,在舍涅尔的地球仪上,和我们所知道的其他地图上,都没有标出拉普拉塔河,而在它的位置上,也就是说,恰巧是在那个纬度上,标上了神秘的海峡——paso。这样,问题就彻底弄清楚了。《新日报》的报道人确实迷误了。他们成了明显和可以理解的错误的牺牲品,而麦哲伦断言,他有充分材料证明确实有某个海峡存在的时候,也是同样真实可信的。当他依据这些地图和资料制定自己环球航行的宏伟计划时,他不折不扣地受了别人自我欺骗的愚弄。他信以为真的错误,归根结底,这就是麦哲伦的秘密。

但不应当忽视迷误!如果天才人物接触了它,如果有机缘支配,最荒谬绝伦的迷误也可以产生出最伟大的真理。各个知识领域里的伟大发现,由错误的假设中产生的,何止成千上万。如果世界上没有把地球的面积画得荒唐透顶,富有诱惑力地告诉他可以在最短期间到达印度东岸的托斯卡涅利的地图,如果不是由于极端固执地相信贝格依姆的错误地图和葡萄牙舵手们的荒诞情报,麦哲伦便怎么也不会说服国王把船队交给他。只有相信自己掌握着秘密的时候,麦哲伦才能解开他生活的时代地理学上最伟大的奥秘。只有一心一意献身于暂时的迷误,他才发现了颠扑不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