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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编结后一编开,又听痴人说梦来。尘世鄙怀钻核李,情场酸味溅牙梅。

可怜时势残棋局,堪笑生涯故纸堆。满腹牢骚无处泄,更挥秃笔记章回。

海上说梦人作《歇浦潮》小说,阅时五载,成书百万言,颇出当初命笔时意料之外。只因上海一埠,实为万恶之窟。那离奇光怪的事迹,变幻不测的人心,虽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扬东海之波,流毒不尽。作者秉三寸不律,轻描淡写,百万言虽称巨著,然在黑幕重重中,犹不敢当一线光明四字。所以,一百回宣告结束之后,阅者犹以未能畅所欲睹为憾。然而作者不愿刻划过甚,也无非希望书中人悟其已往之非,与以自新之路。何期搁笔二年,风靡愈甚。纵目社会,在在黑幕高张,商界则机诈万端,女界则怪态百出,政界则蝇营蚁附,军界则虎噬狼吞,以视当年有加无已。“信义”两字,何须计及;廉耻一道,久已无存。作者蒿目时艰,忧怀如焚,心长力短,为之奈何。不得已再整秃颖,重翻旧案。岂是鲰生好事,故以饶舌争长,实缘世变多端,聊托言寓讽。所谓欲罢不能,因而再为冯妇。口诛笔伐,做书的也没这般伟力,不过兴之所至,将个中人描摹一二留为阅者诸君酒后茶余清玩,岂非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消遣妙品么。正是:

借将三寸毛锥子 写出千秋鬼趣图

宗旨表明,再说城西某处,从前原是个丛葬的所在。自从路政开辟以来,人的势力,逐渐膨胀,一步步侵入鬼境,以致鬼界诸公不安于墓。掘的掘,迁的迁,数月之后,衰革白杨中,居然露出一带粉墙。虽然是坟墓上面盖的市房,但自有一班胆大不怕田允兄的人物,贪其价廉建筑新,乐于税居。观望的见有人住了,也都跟着租借。究竟上海地方的房屋不比别处,别处十室九空,上海却是九室十满。因为中下之家,一屋中常合租着好几份人家呢。不消几时,这百数十幢新屋,早已住满了人。临街几间店面,柴米油盐,洋广杂货,茶坊酒肆,连水果摊,裁缝店无不齐备。熙来攘往,自成一所村落。弄巷中还有个“启智学堂”,原是间一上一下的屋子,黑漆墙门上,高贴一张白纸,写这斗方大四个字儿。经过门下的人,听里面书声响朗,仿佛千军万马在那里会操一般,也不知有多少学生。然而推门一看,四张方桌上,钻三聚五还不到二十个人儿,却是烂眼皮、拖鼻涕的居其大半。那位坐拥比的先生,约在四十左右年纪,一张又黄又瘦的脸,颧骨很高,目眶内陷,愈显得夫子威严。学生们见了他,不期然而然的把读书声音放得高了。这位老夫子倒不因众声嘈杂觉得头痛,反看着这满堂桃李怡然自得。但一眼看到那边桌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学生,不知如何忽然面色改变,喝声“黄立群过来”!立群听唤,不敢不走近先生旁边。先生对他双眼一瞪,无奈他一对眼珠子太进深了,虽然竭力的瞪,也万万敌不上杭州金华将军那对神目的威仪,不过把四边棱角略略放圆了些而已。先生也自知瞪眼没甚效验,便改变方法,伸出那只又枯又瘦的手,撕住立群一只耳朵皮,扭了几扭,狠狠的道:“你耳朵难道是没有的?我昨儿对你怎生说法,你忘记了还是没有听见?为什么依旧不替我带来?”说罢,又扭几扭,方始松手。立群这小耳朵,怎禁得那先生枯柴般的手指连扭不已,当其时早热辣辣的红将起来。立群觉得痛,便举起小手,护着耳朵,先生正在气头上,见了更觉生气说:“你可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么?真正是大逆不敬!小小年纪连五常都没有,还当了得!违师便是违亲,快伸手心出来。”说时拿起红木戒尺,执住立群左右手各打十下,立群痛得两泪并流,然而学堂中有规矩,打了也不许放声痛哭,淆乱人心,所以他只能自拿衣袖管去拭眼泪。这二十下打过,先生一肚子的气也算平了,然后始出教训说:“你上节的学钱为什么至今还不送来,我也连教你带信给你娘老子好几次了,你又不是聋子,为何没一次肯听我的说话,照数拿来给我。昨儿我还对你说,读书的钱比不别样。别样可欠,读书的钱是一个也不能欠的。你想,先生吃饱了饭教你们书,全靠你们拿钱来,让先生好再买饭吃。若没钱吃饭,先生饿杀了,你们的书也读不成咧。所以学堂中二十多个人只你一个脾气最坏,别人学钱都早送来了,你还是这般假痴假呆。倘若个个要学你的样儿,我先生早饿杀多时了。孔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曾无悔焉,’一定是虑着后世有你这般不肖学生,积欠先生学费,坏了圣门规矩,夫子已先我言之,吾未如之何也已矣。今见打你二十下还是宽典,明儿若再不将三块钱学费带来,我可要加倍责罚了。快回到自己位子上去读书来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