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比印纳知道这件事吗?”
“当飓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时,伊姆别利娅小姐,水手很难保全自己。
我庆幸避开了柳蒂老爸的愤怒。毕比印纳的侄女年纪还小,她可以再等一等……”
“您听到了有关枢机主教法冠的传闻吗?”
“说的是毕比印纳吗?”
“不,是您。”
“这纯粹是谣传,小姐。这只会增加我的嫉妒者和仇人。每个渴望成为枢机主教的僧侣,都会把我看作是他的竞争者。真实的情况是,对于这件事,圣上从未对我提起过。再说,枢机主教的法冠难道会落到一个双手沾满颜料的画家头上来吗?更何况我的出身微不足道。”
“当圣上看到画有我头像的草图时,他说了什么呢?”
“他笑着看了看格拉西斯,似乎在问:这是谁?朱里教皇显然一眼就看出,画上的萨福并不仅仅是一个抽象的象征,您的美……”
“请别恭维我,拉斐尔,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格拉西斯当即说出了您的名字。圣上的眼里闪过一丝讥笑。当时若是我胆子大一些,我会请求圣上让我把他的表情画下来。后来,我还是凭记忆画了几张速写,画得很不成功。人在发怒,眼睛却有笑意,这样的雷霆万钧之神难道画得出来吗?”
“难道朱里从来不笑?”
“当然会笑,只是很难笑一次。即使他是众神之父,在奥林匹斯山上也未必活得开心。”
奶妈将小卢克列西娅抱过来了。伊姆别利娅俯下身去,将这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襁褓抱了起来。这女孩难道是精灵投生的吗?
“明天上午让玛格丽特到我这儿来吧,好吗?”
“这个伊姆别利娅是什么人呢?”
玛格丽特问拉斐尔。
此刻,他们相依着坐在朱里亚大街85号的新居里。按照拉丁文契约,他们二人各拥有这幢楼产权的一半。现在,屋里几乎什么家具也没有。
拉斐尔暂时还不想购置,因为本周内教廷显然还不能付清他的工钱。往窗外,看得见几幢刚建成的房子,它们的正面墙壁全都刷成黑色。还看得见远处的圣马利亚教堂,就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现在,面包、牛奶和其他生活必需品都有人送到家里来,可是得多付两倍的钱。玛格丽特第一次看到账单时,心都抽紧了:圣上啊,这儿的东西为什么这么贵呢?
这个伊姆别利娅是什么人呢?她的真名实姓叫什么呢?她靠什么财源过活呢?她真是美得出奇吗?她真会写诗吗?她真看得懂拉丁文?她是个善良的天使还是个邪恶的魔鬼?过去爱过她的人都落得了什么样的下场?在吉基从布法洛爵士的手中将她连同作为抵押物品的堂皇建筑接管过来时,她是如何生活的?待她人老珠黄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的女儿长得漂亮吗?长得真像吉基吗?吉基是否怀疑这孩子的亲生父亲不是他呢?他真是那样爱伊姆别利娅吗?还有,玛格丽特明天去拜望她的时候,该如何称呼她呢?
“你同我一起去吗,拉斐尔?怎么,你将把我留在那儿?待你从梵蒂冈回来之后才接我回家?我害怕……你知道,我连什么叫做艺妓都弄不明白。说真的,艺妓是什么样的人?是贵族女人吗?是能够成为贵族的女人?是王公贵族的情妇?教廷能容许这样的女人吗?罗马能让女人今天同这个男人、明天又同那个男人厮混吗?你知道,在我们锡耶拿……
姑娘们连句粗话都不准说,否则会被老人打嘴巴。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艺妓就是妓女、淫妇,即神父们称为荡妇的那种下贱女人。我见过这样的女人……怎么?不是?”
起初,玛格丽特对于到朱里亚大街那一头去的事,连听都不愿听。
可是,珍珠项链实在太可爱了。这个被赶出家门的面包女郎能到何处去弄这样的珍珠项链,以及这半幢楼房呢?这对她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当拉斐尔劝她搬到这里来住时,她只想到进修道院。在这世界上,她并不是惟一受撒旦诱惑的姑娘,像拉斐尔这么富于魅力的魔鬼,她怎能拒绝呢?
住进这里来后,她渐渐习惯了。她同拉斐尔一起甚至到特拉斯杰维勒的草地上去散步,短短的佛罗伦萨披风使他们的爱情避过了路人的眼睛。在那些美妙的时刻,他们似乎超越了罪恶的尘世。当他们重又回到现实里来时,玛格丽特简直不敢相信她还能见到拉斐尔。他是受当今权势者青睐的画家,圣上本人的画师,说不定明天还会成为枢机主教,若是他抛弃了她,她能求助于谁呢?哪个修道院会接受她呢?她甚至还不知道,特拉斯杰维勒的平民女子堕落后通常去的是哪个修道院。“或许,我现在就已经成了艺妓吧?”她想,“否则,我为什么要去拜访伊姆别利娅呢?在老家锡耶拿,人们还称我为小姐哩。”
可是,如果她不进修道院呢?她能有别的出路吗?……
她记得,那一天,当拉斐尔来到她家时,正好她一个人在屋里。
“我们到公证人加比先生那儿去吧!”拉斐尔不由分说,便把她领出门去。
他们来到官方批准的公证人办事处。在这间发霉的办公室里,几个录事正在忙着记录他们的上司用拉丁文作的指示。玛格丽特从未进过这种地方。
公证人极其恭敬地请拉斐尔进里屋去谈。公证人或许考虑到,画家在梵蒂冈天穹上日渐升高的吉星将会把更多的显赫顾主领到这儿来;除此之外,他还可能介绍这公证人去为吉基法律方面的事务效劳。不过,公证人现在急需弄明白的是,拉斐尔是否真打算在出现任何意外的情况下为这女孩提供生活保障?他爱她,可是又不同她结婚——这是他个人的隐私问题,公证人并不感兴趣。拉斐尔说他将把自己从吉基那儿新买的房子分一半给这姑娘,而整幢房子的税额都由他一人承担。不仅如此,按照自然法,玛格丽特无论何时、也无论以什么原因要离开朱里亚大街上的这幢房子,还可从拉斐尔那里得到2000金币的生活保障金。
“自然法,这是什么意思呢?。”拉斐尔问。
“是这样。”公证人派头十足地解释说。“我们的基督教法规既保护在圣坛前缔结的婚姻,也保护未举行宗教仪式的婚约。至于与缔结合法婚姻无关的承诺,则属于所谓自然法。尽管这类责任不受法律保护,但我们容许其存在。因此,拉斐尔先生,谁也不会妨碍您按照您的意愿安排自己的户主。您能使用拉丁文吗?按照规定,您和等在前厅里的玛格丽特小姐所签署的契约,应当写成拉丁文。怎么?她不是罗马市民?
这可有点儿麻烦。不过没关系,我们会设法解决。若是在卡皮托利丘的教廷公证处,阁下恐怕要多花几个金币,才能拿到核对无误的契约文本。
不过,拉斐尔先生,办这样的手续花几个金币值得。如果您愿意给录事们几个小费,他们将会感恩不尽。”
不久,玛格丽特也被请进里屋,同拉斐尔一起听公证人向录事们口授典雅的拉丁文句。公证人的每句话都表述得极其精确简练,他不准别人打岔,也不管拉斐尔是否听得懂。口授完后,他又从头到尾用意大利语向拉斐尔和玛格丽特解释了一遍。
公证人浅色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玛格丽特的脸上调开……他本想用“你”字称呼她,就像平常称呼其他类似的女人一样;可是很快就改变了主意,称她为“小姐”。她的确长得漂亮,出奇的漂亮。录事们也死死地盯着玛格丽特,只差没有把她看穿。他们都认识拉斐尔。可是这女孩呢?她是什么人?来自什么地方?公证人站起身来,严厉地扫了录事们一眼,他们立即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急忙埋下头去写字。
玛格丽特的眼睛显出笑意,同时又含着泪花。公证人没有向她解释自然法的含意。
她或许会写字吧?早在两百年前,锡耶拿的圣卡捷琳娜就亲自给教皇写过信,尽管她只不过是个染色匠的女儿。柳蒂干的是受人尊敬的行业,他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女儿学文化,至少学会两百年前的染色匠女儿所懂得的东西呢?玛格丽特提起笔,在契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待拉斐尔签名之后,公证人接过去盖了一个大印,这才签名确认,完成了这一文件的签署手续。
不过,它还必须送到罗马市政厅去审核批准。好在这里离市政厅不远,不一会儿,马车就开到了。那里的官员也乐于为拉斐尔大师效劳。
就这样,玛格丽特正式拥有了半幢楼房。可以说,从此之后,她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尽管很难说是自己的家,因为拉斐尔毕竟没有同她结婚。
玛格丽特戴上伊姆别利娅送给她的珍珠项链,没有专门换上她最喜欢的连衣裙,因为她的衣箱搬到新居来后,还没有打开清理。
由于距离不远,他们没有叫马车。
拉斐尔敲了敲伊姆别利娅的大门。门孔里现出一个女仆的瞳孔。她认出了乌尔比诺来的大师。先是门闩拉开的声音,随后又听到钥匙插进锁眼。拉斐尔挽着玛格丽特从正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