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页岛从平安朝的末期(约在1190年左右)开始,日本人就在那里活动。行政上由松前藩行使管辖权。开发经营都是小规模,而且散漫无组织。这段时期,俄国加快了控制库页岛的步伐,以国家的规模进行开发。日本的散兵游勇当然斗不过人家,终于被压垮了。所谓自由杂居,不过是日本方面放任不管、得过且过的姑息政策。其实呢,是政府对抵抗俄方扩张的必要性,没有足够的认识;同时也没有足够的实力。
庆应二年(1866年)十月,日方派遣一个代表团,又去俄国京城彼得堡,要求重开国界谈判。
俄方这时的态度变得强硬了。外交部亚洲局长,首先谴责日本违约。然后指出:
“库页岛与我国阿穆尔河(即黑龙江)一衣带水之隔。如果它被外国占领,我国的国防就处于危险境地,所以不能同意在陆地上设立国界。不过若以海岸为分界,还有一线考虑的余地。建议用得抚岛以北的千金岛,同库页岛交换,意下如何?”
这一次俄方的要价,比前次的48度线更高,日本当然不能接受。谈判又告破裂!
日本学者所著《近代日本国民史》中,对这件事有如下的评说:
“桦太当然是日本的领土。日本是最先占领者。从结果来说,是自己弃而不顾,俄国才捡了去的。不过也并非不可以说,是俄国人巧妙地乘人不备偷了去的。总之,桦太之所以被俄国弄去,是由于日本的大意,这是难以抗争的事实。”
就这样,日本进入了明治维新时代。
新政府刚上台,百废待兴,内政已使其竭尽全力,哪里顾得上外交呢?等到稍事安定后,才着手整理从幕府接过来的悬案。
这时候问题变得更加严重了。俄国继续得寸进尺,活动深入到了库页岛南部。动手捣毁日本人建立的渔场,焚烧其家宅,挖掘日本人的坟墓,修筑道路,修建兵营。在这种情势之下,日本不得不设法采取相应的措施了。
最先发现问题的严重性的,是英国公使帕克斯。此人十分傲慢,脾气又暴躁,日本的高官也罢,将军也罢,很少没被他当面骂过。但英、法与俄国处于敌对状态,从本国利益出发当然要帮助日本对付俄国。
明治二年(1869年)八月,他与日本外务大辅(第一副部长)寺岛宗则会面时曾经责问:
“到底日本政府准备怎样处理桦太?桦太距离俄国首都彼得堡有万里之遥;而离东京只有一千公里。俄国人从彼得堡老远地往那儿派兵,而且构筑了长期定居的兵营。把这样的事情加在日本头上,你们能够若无其事吗?”
俄国如此深入日本的范围,英国人感到不安。英国早想把日本变成属国或殖民地,只是因为日本维新以来,腰杆逐渐硬起来了,没有可能实现。但总是把日本当成一个小伙计,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在这种情况下,岂容第三国置喙!
帕克斯继续说:
“我在此之前,对管理外国事务的伊达宗城先生说过。至少该把桦太的海路调查清楚。建议他雇请英国的测量技师,可他不置可否。他在众多诸侯中,被誉为‘贤人’,评价甚高。可是连这样的问题都不能理解,到底还是个糊涂官呀!”
英国公使这番话,说得够尖刻的了。
明治政府也很为难。因为两国本来没有划定国界,没理由提出抗议。有个开拓使长官锅岛闲叟(原佐贺藩主),提了个建议。说倒不如派遣三万日本兵进驻库页岛,在力量上压倒俄国人。库页岛离俄国首都上万公里,可是离东京不过1200公里。俄国要想投入比日本多的兵力,运输也是来不及的,肯定只有败退。
这时日本的兵备,比以前略有提高。想当初美国舰队第一次闯入,不过四艘而已,就惊动了全日本国。此后的十余年中,各藩竞相购买了一些外国洋船。军队都装备了大炮、步枪,有了一定的战斗力。因此不至于像南洋的土著人那样,被白人手拿一枝短枪就赶得鸡飞狗跳。
但是,在维新不久之际,派出三万人马,实在过于想入非非了。政府经过研究,此议未予采纳。只派遣了新任外务大臣丸山作乐,率领权大承谷元道之、箱馆法院推事冈本监辅等人,到库页岛去交涉。
3. 划上个句号
明治二年九月,丸山等人到达库页岛的南岸库兴可丹后,找到一位俄军中校指挥官具体谈判。会谈还没进入中心议题,那位中校借故回国去了。剩下的下级人员,看上去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反倒说些嘲笑、挖苦的风凉话,惹人生气。
俄国人继续在函泊的海岸上修建一个新码头,把很多的木材集中在结了冰的海面上。
明治三年一月二十二日,丸山的下属六个人来到码头,发现俄国人正在动工。六个人下了敢死的决心,上前去阻止。他们用刀穗绳缠住刀把手,表示无拔刀之意;叉腿挺胸挡住干活的人。这一来做工的俄国人却吓得四散逃去。
俄军的营指挥官富尔特耶夫,带着两个排的兵力赶来。荷枪实弹对六个日本人摆出射击的姿势。日本人不退缩,对着枪口解开前胸纽扣大叫:
“要开枪就打!”
日本人的这种武士道精神,俄国人很少见。虽说摆出一副射击的姿势,也不会真打,俄国兵朝天空开了三枪;日本人还是不退让。没办法,就叫来翻译,提出双方谈判。
日本人反倒得势不让人,说:
“不允许你们修建码头。如果强行施工,我们站在这里一步也不离开。”
俄国方面不能蛮个干下去。就向日本官厅交涉,要求将六个人领回去。多次交涉之后,日本方面才把他们领了回去。
丸山等人回到东京后,向政府力陈库页岛问题的重要。热心地建议,把更多的力量倾注于库页岛的开发经营,派出军队常驻该岛。
此议依然未被政府采纳。
丸山是个极端民族主义者。在愤慨之余,纠集了一批志向相同的年轻人,意欲要去征服韩国。政府暂无此打算,他们便强行实施,丸山因此而被捕入狱,被判终身监禁。十年后特赦出狱,与自由民权论相对抗,结成了帝政党。后来当上了宫内省图书馆长,被选为贵族院议员,这是后话。
尽管政府没有采纳丸山的建议,还是觉得北方边界确有必要划定。因为日、俄之间尚未互派公使,没有正常的外交渠道进行协商。所以很想通过与双方保持友好关系的美国驻日公使德龙,出面从中斡旋。
一听到这个消息,英国公使帕克斯就发火了。英国一贯自认为是日本的老大哥,在维新战争中,又曾暗助讨幕派一臂之力。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和英国商量,就去求美国帮忙,说得过去吗?
日本政府也着慌了。忙下迭召集三条、岩仓、泽宣嘉(外交大臣),以及木户、大久保、广泽诸位参议,齐集一堂听取帕克斯的高见。
帕克斯这一天心情很坏,他不能容忍日本把自己撇在一边,转而去求美国公使当中介。所以说起话来缺乏理性,完全是情绪化。他说道:
“库页岛那样的不毛之地,连一只旧汽船也不值。就是开拓出来,只是白花钱,几乎没有收益……再说,对方是俄国。如果为了库页岛而互相争斗,一旦发生冲突,就会像这样……”
他拿起一只杯子,向三条太政大臣脚下摔去。叭,杯子摔得粉碎。
在座者一个个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帕克斯接着说下去:
“首先,日本就会像这杯子一样粉碎。你们为追求那么一个小岛子,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值得吗?”
平心而论,如果一开始就求助于英国,帕克斯也许不会这样说了。
不久,美国公使前来告知,他拒绝充当中介人。理由是:
“关于库页岛国界交涉的事,贵国政府曾请求美国政府充当中介。此事还是由日本政府直接与俄国政府举行双边谈判为好。如果就此在日、俄两国之间发生了争执,那时美国愿不辞中介之劳。在发生分歧之前,美国对俄施加干预,似乎于理不通。美国政府就此通知阁下。”
美国、英国都撒手不管,日本只有依靠自己去解决问题。
明治五年,俄国代理公使毕尤佐夫到日本赴任。同时与日本外交大臣副岛种臣开始了北方国界谈判。
日本方面的主张是:俄国乃是一个大国,像桦太这样区区一个小岛屿,有也好无也好,都算不上什么。不如用它做个交易,作价200万日元卖给俄国,便可永远消除两国之间的争端,有何不干?
俄国方面加以拒绝,理由是没有这样一大笔钱。
日本退而求其次。如果日方放弃桦太,俄国应提供某种利益作为补偿。这个方案终于取得了共识。
正在这时候,副岛外交大臣接到新的命令,紧急派往大清国。日俄间眼看就要成功的谈判只好中断。副岛大臣回到日本国内,政府因征韩问题争论得四分五裂。这一轮边界谈判也就不了了之。
日本方面另派黑田清隆,取代副岛种臣担任国界划定谈判代表。黑田是萨摩藩士,现任北海道开拓长官。他视察了桦太现场,结论是国界问题不予深入为好。
他的观点也不无道理。
这地方虽说日本人先来,但都是零散的、自发的、任意的。好像修了房屋,没有安装门锁,难怪外人可以自由闯进来。俄国人后来一步,人家是有组织、有计划进入库页岛,带来了家具财产,落地生根,开发已经取得成果。何况桦太那地方,一年中有六个月冰雪覆盖,农产品没有像样的东西。仅仅出产煤炭,作为渔业基地尚有利用价值。为了这样一个小岛,日本若派去军队,一定会引起军事冲突,打起仗来,那就得倾注全国力量殊死战斗。
如果没有这样的决心,就别轻举妄动。小日本在大俄国面前退缩了。
日本维新以来时日尚浅,光北海道的开发,就需要巨大的资金和人力。放下北海道去抓桦太,是舍近求远、弃大争小,实在有点得不偿失,愚昧透顶。
即是说:不必投入太多力量拼死争夺,可以慢慢谈判协商。
方法有二。或者以北纬50度划分南北;或者放弃桦太。当然不会是无偿白送,俄国可以出一笔钱收买;美国的国土很多不是买的吗?要不然,与其他的土地交换也行。
本着这一立场,起用了榎本武扬。榎本是旧幕府的海军副总裁,在维新战争中曾对抗官军,后来投降,在明治政府任官,位至海军中将。
榎本在明治七年一月,兼任特命全权驻俄罗斯公使。三月,朝俄国首都圣彼得堡进发,八月二十日开始谈判。次年(明治八年)五月,划界达成协议。原则是日本放弃桦太岛,领有了乌鲁普岛以北的千岛列岛之主权。
这样,日、俄间的北方边界问题,总算划上了一个句号。
前面已说过,在幕府执政时期,为了削弱天皇在国民中的影响,一直把天皇禁锢在宫中。二百年来,天皇足不出宫墙。到了幕府末年,全国尊王意识盛行,孝明天皇迈出了行幸的第一步。到了明治维新,睦仁行动完全自由,只要一有时间,就到全国各地巡幸。他先后六次出巡,足迹遍及日本列岛。这在日本历代天皇中,他是惟一的一个。
庆应四年三月,睦仁首次行幸大阪;同年九月到东京。明治五年五月份,开始历时50天的西南巡幸。他的出巡决不是走观观花,浏览名胜。每到一处,对地方的行政、教育、产业、文化的状况极为关注。对在维新战乱中死于非命者,按日本风俗镇魂、慰灵。对地方上的孝子、义仆、节妇,以及才学优异者,包括外籍教师,都予以公开表彰,下赐钱财物品。这完全是以中国古代儒学为榜样,在东洋实践的另一种版本吧。
这些活动,给国民留下了明治天皇是何等尊贵何等圣明的好印象。而且使睦仁熟悉了社会,了解到下情,得益匪浅。为日后制定国家大政方针大有裨益。
他自己曾这样说过:
莫如身临其境者,
方知其治当如何。
明治虽说极力改革皇室的若干旧传统,但依然保持着很多固有的习惯。比如,天皇被人工大大地神化,成了日本国民心中的活人神。他亲政以后,重大决策皆出自他一人之口;但在形式上,举凡大臣入宫汇报、请示等“俗务”,天皇只端坐静听,绝不当面开口回答。这个传统甚妙,事情办好了,是天皇的德威感召;办了坏事天皇没有任何责任。“万世一系的神的子孙”自然永远正确了。后来这个传统订进了明治宪法。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裕仁天皇正是依据宪法“无答责制”条款为由,逃脱了战犯审判。但是这一来,历任天皇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所起的关键作用,往往不被外界所知。因而他们的“语录”、“文集”之类文献资料,比起外国元首来,自然也就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