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王蒙自传【第一部:半生多事】最新章节列表

我不认为有谁在这个时候会提出类似“不要毁损”之类的“不同政见”。我认为他的发言反映了他自己的矛盾,然后他用特别高尚和感人的说词来说服自己,平息自己的内心波澜。可惜此后的事实是,通过这种特殊的爱护与帮助,把一个作家帮到地狱里去了——而后是邵荃麟的下场比丁玲惨得多。

我又为能参加这样的高级别会议而自得。我感觉到风浪来了,考验来了。我积极有加地参加过解放后的各项民主改革运动,反封建,反把头,反会道门,三反五反,私营工商业改造……从反胡风我就有点没想到,吓了一跳之感。我知道我已经算不上积极分子了。我跟不上,从心眼里不喜欢这样的运动,只盼望着这样的运动早日结束。这次的反右更是既激动人心又肝胆震颤,怎么大鸣大放的结果变成了这样?我觉得不舒服,别扭,生硬。我叮嘱自己,可不敢大意,可得好好学习学习啦,同时一切要听领导的,想不通也少说话,又没有你的事。至少,有这样的特殊重要会议要参加,我可以免去许多天在东直门与酒仙桥的两头等上公共汽车之苦。

我感到愧悔的是,我主动向作协领导郭小川同志反映了冯雪峰老师与我的唯一的一次个别接触中谈及文艺问题的一些说法,他说苏联是大国沙文主义,教条主义,说萧洛霍夫的《一个人的遭遇》是篇普普通通之作,却被吹了一个不亦乐乎。我还在大会上发了一次言,表示了批评丁玲冯雪峰之意,也表示好好学习提高认识。这不是一个光荣的记录,用现在的语言,人们会,人们可以,我自己也应该狠狠地责备自己。我应该忏悔。对不起冯雪峰老师,他在家里接待我,是对我的器重与照拂,我却从里头找出了“材料”。

二十、大起大落(3)

我从小受到的一个教育就是,什么事都要向党汇报,向党坦白,然后,怎么都有救。

应该说,开头,甚至此后,文艺界的领导对我印象比较不错。但我知道,工厂方面对我不会那么感兴趣,我的文艺活动太多了,常不在厂,不在团委办公室,完全一个特殊人物。团干部间也流传着一些说法。

车间里的几个工人文学青年,在一个周末请了萧也牧来厂与工厂的文学社团成员见面。厂党委的宣传部领导立即说,萧是受过批判的,对党是不满的,怎么能请这样的人来厂?我听了很尴尬,很不好受,我没法做出反应。因为受过批判一定对党不满,因为对党不满,应该予以批判,这样的严丝合缝的逻辑令我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