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镜梳妆,那女子眉目如此熟悉又陌生。
人人都说我生了副菩萨心肠,也长了副菩萨的脸。
都是假的,若真的有菩萨,我乞求她指条明路。
昌武十一年,皇帝寿辰。
宫宴开始前,内官突然唤我面圣。
太极殿内,萧瑾瑜一身明晃晃的龙袍,掩不住面上倦色。
人至中年,终究是无可避免地由盛转衰。
他已经四十三了。
在位十载,朝无废事,废除苛政,整顿吏治和财政,称得上是位明君。
当皇帝是件劳心费力的事,尤其是当一位明君。
慧极易伤,情深不寿,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勉强合适。
三公子萧瑾瑜,一生心机深沉,机关算尽,性情凉薄。
到了这等年纪,突然对已逝的陶皇后深情了起来。
内官记载,帝念及孝存皇后,数次悲恸,泪流不止,日渐憔悴。
感情的事真是奇怪,陶皇后没了九年了,萧瑾瑜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少年夫妻,却没有等来老年之伴。
自此之后,萧瑾瑜再力不从心,后宫如同虚设。
他唤我过来为他梳发。
这倒也不奇怪,他还记得陶氏最喜欢我为她梳头发。
陶氏曾说:「春华的手又轻又软,梳头时的手法跟她打络子似的,真是灵巧。」
我为皇帝梳着头发,不经意看到他藏于发间的几根白发,心惊了下。
萧瑾瑜浑然不觉,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絮絮叨叨,跟我说的都是闲话家常——
「秦俭,你还记得晚晴那头长发吗?青丝如柳,真真是生得极好。
「晚晴的左眼睑下,有一颗褐色小痣,她说有此痣者,今生多泪,后来她哭的时候果然像滂沱的雨。
「她初入王府,天真烂漫,率真如孩童,朕一心盼着与她成亲,犹记新婚那日,朕说过,以后必定不会让她多泪,朕喜欢看她笑。
「后来,朕应是让她伤心透了,她才会一言不发悬梁自尽,朕悔之晚矣。
「朕这一生,结发之妻只她一人,只是不知将来见了面,她还肯不肯对我笑……」
我从不知萧瑾瑜这样的人,何时变得如此脆弱,那一刻他如垂暮之人,拉过我的手,将头靠在我的胳膊上,痛哭流涕。
我很久不曾想起陶氏,她字字清醒的话语仿佛又浮现耳边——
雁过无痕,把心收回来,永远不要去爱他。
可是即便把心收回来,她还是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