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地间不知何时起了雾,路上的能见度变得很低。
金淮低声骂了两句这个鬼天气,回头叫手下跟紧,再一抬头就发现眼前多了道人影。
来人很好看,让人一眼失魂,心神荡漾。他手持软鞭,笑意凉薄。
金淮大惊失色,认出他是沈弋,立刻神情戒备,让手下迅速靠拢。
陆地上的雾气没有弥漫到水域,沧江的支流相互交错,一条不起眼的小船从支流顺水漂流,顺利靠近孤峰。
穿着斗篷,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从船上下来,他刚下地走了没两步,就被负手而立的孟昊轩挡住去路。
“小师弟,别来无恙。”
孟昊轩毫不客气地拆穿来人的身份,指尖弹出一道劲风,打落对方的斗篷兜帽。
短短几日不见,宁不凡瘦的十分厉害,原本周正的模样因为脸颊削瘦,流露出凌厉和刻薄,不似以往那般温和。他眼窝深陷,目光狠辣,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了。河风一吹,空荡荡地鼓动。
孟昊轩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再见面宁不凡会是这个样子。
宁不凡拉了拉自己的斗篷,目光瘆人:“还没死呢?真是命大。”
“你都没死,我怎么舍得先走一步?”孟昊轩拔剑道:“今日我就替师尊清理门户!”
“用不着你在这里假仁假义,我不想和你动手,滚开。”宁不凡的手上依旧握着象征金阳宗宗主身份的拂尘,雪白的拂尘和他一身黑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昊轩神情严肃,他们会有今日的部署,自然是清楚宁不凡的目的。他看着宁不凡,呵斥道:“我说过让你收起那个心思,看来你没有放在心上。你还是那么执迷不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宁不凡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信了那个自称赢勾的人编造的谎言,当知道中计时为时已晚。他成了仙门的公敌,在通缉中东躲西藏。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修为大跌,根基受损。
修为是他的底气,是他日日夜夜的辛苦修炼,是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底牌。可是因为一场算计,他什么都没了。
他尝到了一朝修为跌落的痛苦,他躲避通缉藏在暗不见光的角落里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刚刚拜入山门的时候。
老宗主一心放养,师兄们避之不及,冷眼旁观。他无人教导,修炼一塌糊涂,后入门的弟子都敢当着他的面嚼舌根,嘲笑他是个废物。他气不过打不过,别人鄙夷奚落的眼神如芒在背。
他痛苦不堪地躲起来,外面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误以为是别人在嘲笑他。在那段时间里,他无数次的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该有多好。
后来遇见沈御雪,在他的耐心指导下,他的修为逐渐有了起色,曾经嘲笑他的人也被他暗中收拾,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出一口心头积压的怨恨。
越是往上爬,他越是不敢回到当初彷徨无助的时候。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出人头地,要更强的实力,更多的权势,只有这样,别人才会抬头仰视,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后来他当然如愿以偿的做到了,可是现在又什么都没有了,他再度成了阴暗角落里的苔藓,见不得光。
而促成这一切的人是曾经把他拉出黑暗的沈御雪,救赎和深渊是同一个人,宁不凡觉得讽刺极了。
“我要的谁也拦不住。”宁不凡深吸一口气,再抬眸时,眼中杀意毕现。
他如今的修为大不如前,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要走到沈御雪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孟昊轩不再手下留情,他和宁不凡一样,出手就是杀招,兵刃相撞,灵光迸发,两个人的灵力在这空间里不断碰撞爆发,气流席卷四周,古树倾倒一片,大地沟|壑纵横,尘土飞扬。
而宁不凡想见的沈御雪立在山巅上,注视着他们的这场战斗。
灵气化刃,鲜血飞溅。宁不凡被打的节节败退不肯认输,依旧下死手进攻,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
他巅|峰时和孟昊轩是不相上下,更何况是此刻?
他的败局早已注定,但即便是被孟昊轩打的跪倒在地站不起来,他还是不肯放弃。
“沈长老,沈仙君,沈御雪,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见我,你出来见我啊!”宁不凡趴在地上,发髻凌乱,身上血迹斑驳。他一边咳血,一边大喊,喉咙里的语调破了音。
孟昊轩的剑刃距离他的头颅不过一指,再往前便是结束,但他顿住了。因为沈御雪出现在这里,他站在宁不凡身前不远处,目光淡然地看着他。
宁不凡感受到他的气息,抬起头:“你终于肯见我了吗?还是来看看我现在这狼狈的样子?你看到了,你满意了吗?”
宁不凡的话语里藏着怨怼,神情痛苦而愤怒。
“我一直把你当成授业恩师,在你门下修行时,我比任何人都要刻苦努力,我以为只要这样做,你就能一直看着我,可你收了燕南归。有了徒弟的你,一门心思都在徒弟身上。”
宁不凡苦涩道:“我一直都知道燕南归认错了人,也知道辰少卿冒充你。你从来不记这种事,我故意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燕南归眼盲心瞎,配不上你。”
宁不凡顿了顿,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嘲讽道:“可你执迷不悟,你和燕南归相比,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最后这话说的激烈,宁不凡的嘴里呛出一口血,想到沈御雪宁愿被燕南归羞辱,也不肯和他结为道侣,他既不甘心,又有隐秘报复的快感。
他也曾真心实意,可为什么沈御雪看不见?
孟昊轩听的眉头直皱,担忧地看向沈御雪。
沈御雪神色平静,道:“你见我就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宁不凡一愣,心底莫名恐慌,他想站起来,过重的伤势不能支撑,他就手脚并用朝着沈御雪爬去:“不是的,我……”
沈御雪那么淡然,他如今对燕南归都能视若无睹,宁不凡更没有信心让他另眼相待。他当然想要质问这一切是为什么,可如果没有答案,沈御雪就会抛弃他。
宁不凡不想再一次错失沈御雪,他艰难地爬到沈御雪脚边,身后的地上留下道道血痕。他伸手抓住沈御雪的衣摆,祈求道:“沈长老,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看在我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份上,求你不要丢下我。”
宁不凡知道,沈御雪最是心软,只要他肯认错,沈御雪一定会原谅他。
沈御雪垂眸看着宁不凡,无动于衷。
宁不凡继续道:“我只是太嫉妒燕南归,嫉妒他能得到你的喜爱,嫉妒的快要发疯,才头脑不清地犯下这些错。我当初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对你袖手旁观,让燕南归把你带走。当我听到你的死讯时,我真的好后悔,为了能够复活你,我才踏上前往海域的商船。”
“沈长老,我真的知道错了。”宁不凡再一遍重复这句话,他就趴在沈御雪的脚边,鲜血染红了沈御雪的衣摆。
沈御雪抽身而退,并指为剑,割下被宁不凡抓在手中的衣摆,剑气在地上也留下一道深痕,漠然道:“我知道了。”
然后就没了声,宁不凡抓着衣摆,看着近在咫尺的深痕,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御雪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宁不凡伸出手想要再度抓住沈御雪的衣服,却扑了个空。
沈御雪只说他知道了,没说他会原谅,更没说要救人。他来这里,仿佛就是为了听一句话,而不是要回应什么。
宁不凡痛苦呼喊:“沈长老,求你带我走……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沈御雪没有回头,孟昊轩走上前,看着眼前这一幕,嗤笑道:“人间有句话叫割袍断义,画地绝交,你还不明白吗?”
沈御雪不原谅,嫉妒不是犯错的理由。
宁不凡说的好听,实际上根本没觉得自己错了。他道歉是因为他现在处在弱势的一方,他需要沈御雪的庇佑,一如当初他在宗门举目无亲时,需要沈御雪庇佑一样。
虚伪的忏悔一文不值,沈御雪最终弃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