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应。
屋檐外的落雪的声音。即使在节日，这附近也还是显得冷清。
“睡着了吗？”
“……”
宋云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药放在桌上，“那，我走了？”话虽如此，他却仍是站在原地。影子投到丝绸的床单上，目光在阴影里，对方看不见他，便有了肆无忌惮的理由，视线在假寐的人脸上流连。
他装得并不像。聚拢的眉头像在苦恼一般，单薄的嘴唇严实地抿着，下颌线很硬郎，不是熟睡时那种放松、柔和的状态。
不过在一边给出评价的人，自己的表情也有些贫乏。从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里，完全看不出宋云水在想些什么。
只是，他的目光澄明，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
片刻后，宋云水把手伸进了被褥里。随着他的动作，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感觉到异常的动静，唐不知终于睁开了眼睛。凉凉的东西碰到了他的手，曲起指关节，不紧不松地扣住。
宋云水握着他的手，开口，“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唐不知怔了怔，“啊……有吗？”
唐不知感觉手里凉凉的，
宋云水伸出另一只手覆上他的脸，“脸上也是，像火苗一样。你感冒了？”
“没感冒。”
“那怎么会这么烫？”垂下视线，审视地瞧着他。
唐不知有点尴尬，那种事怎么说得出口？他松开宋云水的手，苦笑，“我没事，只是有点困了，想休息一下。”
“身上的伤怎么办？”
“待会儿我自己弄吧。”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唐不知再次合上眼皮。
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希望宋云水离开的意思很明显。
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床边的人还是立着没有走。
宋云水只是看着他，心底像被很温柔划了道口子。似曾相识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天，听完孟伏解释后，他急匆匆赶到唐不知的床边，“这个人，是为我而死的。”胸口好像有嗜血藤蔓在生长，血淋淋却又美丽。
床单上的手苍白如蜡，即使握住也感觉不到体温。当时的唐不知还只是昏迷，宋云水脑海里却充斥着这个想法。当时的心情，他依然记得。想要抱住他，如果非要死的话，想和他死在一起。现在想来多么荒唐。可当时那渴望无比强烈，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哪怕只是一个字也好，想带着他逃跑，去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然后无力地靠在床边，扶着额头。感觉眼泪快要流出来，可是摸了摸脸上，并没有眼泪。
年少时的事，唐不知都已经记不清了。但宋云水却从来没有忘过。坦率地说，一开始宋云水表现出的冷淡，是因为憎恨唐不知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十五岁时是这样，二十五岁的时候是这样，二十九岁时还是这样——但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就凭唐不知做出的牺牲，曾经的失意和失落都可以一笔勾销。
后来的几天一直在下雨，宋云水不断在医院和公司之间往返。
孤独的等待中，时间匆匆而逝，冬雪在春阳的照射下逐渐消融，很快，夏天到了。
他第一次遇见唐不知，也是在夏天。
………
………
烈日炎炎，躺在地上几乎快要昏迷的宋云水想着，为什么非要咬我呢？如果可以的话，也想咬回去。
和他一起来森林的伙伴们都惊慌失措地逃走了，连同那只吓跑他们，在宋云水腿上留下可怕咬痕的毒蛇，也已经消失不见——要吞食一个九岁的小孩，实在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
身下的小草和紫阳花都被压碎了，毒素沿着血管流向心脏，宋云水依然能看到蛇的幻影，就在眼前忽远忽近地漂浮着。他想把那蛇撕成两段，可是意识却渐渐迷离。
距离宋伶去世已经三年，江浪虽然说过要带他走，却一直没有行动。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救下他的居然是一个陌生人。
那个同龄的男孩说“我真的好担心你啊”。
森林前面就是小学，宋云水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头顶白炽灯亮着，光线太强烈了，眼前反而变得很黑。
他不记得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心里很难受，全身都在冒冷汗，肚子里有些绞痛。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晕眩。
窗外聒噪的蝉鸣声。陌生人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什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好，别乱说啊，你会没事的。”
男孩的脸是模糊的，才发现是因为自己在流泪。温热的手掌替宋云水擦着眼角，动作缓缓的，问他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做什么，或是想去什么地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不知道关于以后的答案。踏进鬼门关的感觉就好像你被全世界都抛弃了，然而更可悲的是，醒来后发现自己是真的被抛弃了。
妈妈……爸爸……那些丢下他的同伴。
年代久远，记忆断断续续的，只记得好像回答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一切都太糟了。虽然才九岁左右，也是懂得生死的人了。
男孩的动作变成哄人一般，轻轻抚摸着他的脸，“等你长大，就会越来越好啦。”
………
………
万籁俱寂，皎洁清冷的月光把夜空给洗亮了。
卧室的窗帘动了一下，宋云水的心也动了一下。
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唐不知，那张面孔已经成熟，骨骼突出的相貌，不由自主的很想俯下身去吻他。
感觉到什么东西在靠近，唐不知突然睁开眼睛。
宋云水回过神，往后趔趄了一步，不小心给旁边的衣架戳到了。
腰上狠狠的一疼，忍不住哼了一声。
唐不知慌忙从床上欠起身：“怎么了，没事吧？”
“……一把刀。”
“刀，哪儿有刀？”很着急的样子。
——有句话叫色字当头一把刀。
宋云水闭了闭眼，皱眉，忍不住觉得自己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