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的粼粼波光,耀眼而夺目,胜过星辰万分。
这般奇景之下,她终于舒展了眉目,眸中有细碎的光。
“江砚。”她喊我的名字,温柔地问:“我想要的你都愿意给我吗?”
我想也不想,便答:“愿意啊。”
这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想要的,我通通都可以给她。
本以为这么说她会开心的。
可没想到,我话音刚落,她眼里细碎的光便化作了泪珠,一滴一滴砸落下来。
我心口一紧,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慌手慌脚地给她擦眼泪:“你别哭啊。你想要什么,你说,我都给你寻来。寻不到的,我抢也得抢回来。”
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不准我看她,只抽抽噎噎地道:“不要你抢……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会的。”
她哭得我心烦意乱,半点头绪也没有,只顾着点头。
“那……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的……”
未说完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我很懵。
她刚刚说了什么?
大概是我动作太僵硬,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带着哭腔。
“你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那一刻,我突然发觉,炙热滚烫不只是眼泪。
还有她看向我的目光。
尚不懂情爱之时,我便已先一步的得知,她心悦我。
岸边的风吹得海浪呼呼作响。
好像有颗石子掉进了沉寂的冰潭,荡出圈圈涟漪。
她怯生生地将爱意悉数递到我手上里。
我想啊,我要是不答应,她的眼泪准能流成河。
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遂了她的愿。
她果然止了泪,靠在我身上和我聊人世间的情与爱。
自己都一知半解,也不知是哪来的底气教我。
后来的日子里,我有了新的乐趣——
给她送花。
不为别的,我就觉得这花必须在她手上,才显得漂亮。
当然了,花再漂亮也比不上她。
*
忘了说,她第一次摸我耳朵那回,我愣是好几个时辰都没动一下。
还有她每回偷偷看我的时候,我虽然面上一派淡定,但其实心里很是欢喜。
我不晓得我对她究竟抱有怎么的想法,也不清楚这是不是喜欢她的表现。
不过这都不是很重要了。
人的寿命短,最多不过百余年,既然她那么喜欢我,这百余年里,我乐意一直纵着她。
大概是纵习惯了,有好几个瞬间我甚至在想,如果她能生生世世都这般喜欢我,那真是极好的。
你若问我到底是哪好,我肯定是说不上来的。
总归生生世世这种事情还远得很,往后的日子里我和她待在一块儿,有的是时间想。
看,我始终自负地认为有我护着,她这一生都能喜乐无忧。
可我错了。
不知是何缘故,自从那天她向我坦白完情意后,她的身子就一天天衰落下去,药石无医。
我用尽灵力也留不住她性命。
那是无比寻常的一天,厚厚的云层遮住最后了一缕阳光。
她轻轻摸了摸我的耳朵,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大口大口呕着鲜血,在我的怀里死去。
我的手上、身上沾满了她的血。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冰冷。
她胆子其实很小,怕黑也怕鬼。
我倒没什么怕的,但我怕她哭,更怕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哭。
救不了她,我便存了与她共赴黄泉的念头。
只是行动尚未实施却先被族中之人察觉。
我生之时他们不闻不问,任凭我孤身在海中。
如今我想死了,他们却又不肯。
兴师动众地派出了族中最为年长的前辈前来劝说,让我一定顾及海底无辜的万千生灵。
我听不进去,也不想关心。
什么神啊灵啊,叫得多好听,到头来却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所谓的先辈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死,恨铁不成钢道:“情爱二字,你怎敢去动!”
我低低笑起来,眼里却慢慢落下泪:“她为什么会死?”
他眼神微动,不愿说。
他能这么快赶过来,要说一点也不知,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于是我平静地问:“事到如今,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一直不会知道吗?”
他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开口了:“天命不可违,你理应无情无爱。”
一条人命竟然只是为了印证天命难违?
真是荒唐至极,我捂着胸腔大笑起来。
好像有无数把刀子扎到肉里,我第一感觉是居然茫然,接下来才是疼。
原来招致一切不幸的人是我。
原来,我留在人世间是以消耗她的生命为代价。
是真疼啊。
可怖的疼痛来得迅速而突然,从血液严丝合缝地渗入皮肉,紧接着一层一层往外泛,我吐出一口血来。
我不禁开始想,她离开时是否也是这般疼这般难受?
这念头想不得,一想我便疼得受不住。
紧紧抱住怀中之人,我一个劲地把自己的灵气渡给她。
渡出越多,自我反噬也就越大。
五脏六腑几近移位,剧烈冲击下,我已经失去了知觉。
胸腔内一阵起伏,我仍咳着血喃喃道:“我要救她。”
先辈气急,出手拦下我。
“没有用的!她是□□凡胎,你的灵力根本救不了她!”
我听了后没说任何话。
在她重病的这段日子里所有能用法子我都用了,我自然知道自己如今这么做只是徒劳,但那又怎样。
“你不要命了!”
先辈被我发疯似的行径震住,几番劝阻无果后,他终究退让了,冷下脸道:“有一种禁术可以救活她。”
我一瞬停了手,残存的意识让我难以分辨他话中的真假。
也许是在骗我。
如果……是真的呢?
哪怕存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
好在禁术是真的。
人死身灭,魂魄会离体。
而这禁术可永久封存人的三魂七魄,保其不受地狱轮回之苦,直至世间出现合适的寄主。
只是这合适的寄主何时会出现,却无从得知。
我只能等。
等待的时间,或许是一日,或许是四季,或许是千百年。
在没有她的人世间,我得抱着期盼一直等下去。
她答应过我。
要一起去看躲在珊瑚里的渺小生灵,去见深海之中庞大而温柔的蓝鲸。
去遇到那些,我曾见过的风景。
她不能食言。
幸运的是,荒芜又寂寥的漫长岁月里,我终于等到她了。
我以为天道总算慷慨了一回,却不料命定的劫数不曾更改。
她回到了过去,回到那个在史书中没有留下分毫痕迹,凭空出现的赵朝。
我要去见她。
逆天而行,来往于时空的缝隙。我付出的第一个代价是丢失了大部分的记忆。
我知道我是精灵,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冰湖之中。
我记得我叫江砚,但是哪个江哪个砚我又不清楚了。
衣袖的盒子里藏了草木青,我了解它的用途,却不晓得因何要带着它。
见面的那天很冷。
寒冬白雪,漫漫冰湖。
她拿着桂花糕对我笑。
那么多那么多的不解和困惑,在看见她的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致的答案。
即使没了记忆,我也清晰地知道,我是为她而来。
她叫秦依。
我只须对她好,旁的通通不用管。
*
她那时啊,是赵朝的小郡主,集父母弟兄万千宠爱于一身。天真烂漫,性子腼腆,经不起逗,一逗就羞红了脸。
话说回来,我撞倒了笔筒躲到她被子里那次,是真犯了蠢,绝非有意为之。
不过……后头有一次让她解释《越人歌》,我是存了几分不可见人的小心思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
我知道的。
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我想长长久久和她在一起。
可我竟忘了,我们一个来自于未来的深海,一个存在于过去的宫墙。
被困住两个人,连相见的次数和时间皆有限,又哪里来的长长久久。
而更可怕的是,天道为了修正错误,吞噬了我的记忆,蒙蔽了我的心智。
如此明显的时间错差,我都半点未察觉,所有的苦楚和担忧让她一人咽下。
永安三年到永安十二年。
我以为的几日光阴,是她的短暂而遗憾的一生。
回头去望。
这段时光,含满她的泪。
*
她大婚前,我说要带她走。
我无牵无绊,但她不是。
父母家人还有全族上下几百号的身家性命,她不能不顾。
永安十一年九月初七,宜嫁娶。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我在长街尽头人群正中,送她出嫁,看着她别双亲,拜天地。
她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
但不是我的新娘。
*
何其不公,我不能对人使用术法,人却用我的身份逼死了她。
栖凤殿失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乌黑的烟和冲天的火焰。
我的记忆就是那个时候恢复的。
脑中一片浑噩,我本能地往里冲。
她的婢女拦在我身前,双目空洞,泣不成声。
“郡主……她…在纵火自焚前……吞了毒药。”
我颓然跪在地上,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
她多了解我啊,早早把所有事情安排妥当,一举断了自己最后的生路。
两次。
整整两次,我等了上千年,却只是再一次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
你叫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
她死后的第二日。
地动山摇,天降暴雨,汹涌的海水卷起巨浪袭向人间。
旁人的生死,我压根不在乎。
可她在乎。
她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
世间奇人,世间趣事,她仅是提及,都能笑弯眉目。
她在乎的,我要替她守好。
陆上的房屋一点点被吞没,所有的生灵四处逃散,唯有我一心往风浪中心处游去。
每靠近一点,骨头碎裂的声音就清晰一点。
看着自己奔赴死亡,我一点也不痛苦,更无畏惧。
从冰冷孤寂的海水里走到她身边是我生命的开始。
从她身边走回深不见底的大海是我生命的结束。
我这漫长的一生啊。
因为有她,遇见了未曾见过的星河浪漫,触及四季流转的雪月温凉。
我救不回她,也救不回自己。
漩涡之中,我的骨头碎的到处都是,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了。
我会死于命运的镰刀之下。
但我不悔。
我终于,要去见她了。
无论我会丢失多少次记忆,无论我是在哪个时空与你相遇。
我都会爱上你,义无反顾,始终如一。
——江砚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共有两个时空。
第一个:江远和秦妤安
第二个:江砚和秦依
第二个时空的秦依身死。
江砚来到了第一个时空的赵朝,遇到了小郡主秦依。
赵朝是过去,小郡主已经死在历史的长河里。
江砚的出现可以更改事件,却无法变动既定的结局。
江远和秦妤安也只能梦到本时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