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妤安摇了摇脑袋,摊了摊手,语气很轻松:“没说什么了。我可厉害了,都一一怼回去了。”
这话显然是在说谎。
江景川是什么人,什么样的脾性,江远再清楚不过了。
常年处于尔虞我诈的商战漩涡中,他算计起人来眼都不眨。论及杀人诛心一击毙命的雷霆手段,无人能出其右。
点到为止这种词语绝不可能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里。
能让秦妤安讳莫如深的,想必是那些话已经难听到她根本无从开口。
沉默数秒,江远不露痕迹地压下所有的负面情绪,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车流缓慢。
秦妤安侧头看了看江远,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在他始终没松开的眉上,
抿了抿唇,她直接抬手抚了上去。动作有点重,似乎是要一举抹平那些他藏得很深的郁气与不安。
“你别经常皱眉呀,容易老。”她摆出长辈的口吻督促他,手用了力。
似乎是觉得督促的效果不大,她又举起拳头警告道:“你放心好啦,你哥的话对我啥没用。我这人又叛逆又记仇,别人凶了我,我是一定会凶回去的!我当时就凶回去了,搞不好你哥一会儿也来告状。你千万别帮他啊!”
“好,不帮他。”任她折腾,江远没有躲闪,乖乖低下脑袋,像一只温顺的大老虎。
虽然两人很早以前就已经把话说开。
但江远知道,她其实始终对那次的分手事件耿耿于怀。也仍在意他当时口不择言的全盘否定,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急切地向他证明。
“别的人莫名其妙的话你都不用管,我们俩之间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差距。”
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发顶上,江远的语气有些不可名状:“褪去那些外在的光环,归根究底我只是一个有着诸多坏脾气,并且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所以我一直很感谢,你愿意喜欢我。”
抓着她的小手捏了捏,江远温柔垂眸,喟叹着说:“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一定不知道。我们俩人之间,是我先喜欢你的,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
怎么可能呢?
猛地抬头,秦妤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江远可能在开玩笑,可他偏偏又说得那么认真。
任凭秦妤安再怎么仔细复盘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也还是从心底觉得江远先喜欢她这个结论纯属是无稽之谈。
“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也是我先追你的。”
江远听得懂她的疑问,主动替她解惑:“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医院,是更早之前,在听澜的时候。”
仔细回想,那都是好几年前的寒冬了。
大概是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当她推开诊室大门,遥遥望向他的刹那。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些脑海里他认为早该泛黄褪色的记忆,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渐渐清晰生动。
…
当时江远要去邻省一个叫听澜的小镇上出差。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同样也是夹风带雪,寒意凛然。
不过不是古代的楼阁台榭和碧瓦朱檐,而是听澜的水乡古镇。
大雪封了路。他开着车遇上了交通管制,前头的好几辆车也都被迫叫停。
一时间没有其他办法,他也只能下了车改成步行。
反正都是堵着,他想着车里放着相机,至少还能拍几张雪景。
听澜作为千年古镇,一贯以生产毛笔闻名遐迩。这座城市向来潜心滋润脚下的一方净土,仿佛是遗立于尘嚣纷乱之外的。
他当时下车放松身心,随意抬眼望去。
错落有致的房屋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只依稀看得清楚轮廓,闲适安逸,美的无声无息。
空气中氤氲着的浓重书香气息,一寸一寸隔开城市的灯红酒绿。
正拍着,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猫意外溜了出来。它闯入这冰雪世界,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串小小脚印。
江远打算往前再走几步,就看见右边一栋房屋开了门,跑出来一个娇小身影。
是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穿着厚实的羽绒服,背着粉色系双肩包,扎着蓬松的丸子头,一蹦一跳的拿着一大包鱼干去逗猫。
白皙的小脸一半裹在毛绒绒的围巾里,眉眼弯弯,脸颊上带着澄澈的笑意。
猫被她逗得有些怒了,伸出小爪子以示威胁。她吓了一跳,脚步一慌乱,脸朝下“啪叽”跌在雪地上。
“呸呸呸!”吃了满嘴的雪,小姑娘恼羞成怒:“你完了,你今天别想吃鱼了!”
怒吼完,她干脆坐在雪地上,竟是当着那只猫的面,一口一口地嚼起了鱼干。
坐了一会儿有点冷了,她又站起来围着小猫在那继续嚼鱼干,这还不够,她还使坏拿出鱼干去诱小猫然后再飞速收回。
有好几次慢了一点,鱼干被猫叼走了。她就气急败坏的跺脚,双眸里满是流光溢彩,生机勃勃。
在冰天雪地里,那女孩好像有一股巧劲儿。
浑身上下充满了灵气,干干净净,不沾世俗苦恼一份半毫。
只是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就能带给人一种由内而外的舒服与慰藉。
手掌大小的一包鱼干,她也就那么一边逗着一边怒着全都吃完了。
更为莫名其妙的是,对人对事向来没有什么耐心的他竟然从头到尾看完了别人吃东西的全过程。
直到那小姑娘像赢了全世界一样,抱着小猫,昂起小脑袋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家。
他才突然忆起自己忘了拍照。
于是,白雪皑皑的大地上,银装素裹的村庄,粉妆玉砌的女孩,憨态可掬的小猫。
这般浑然天成、纯粹到了极致的画面,没有被相机刻印,而是生动鲜活地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只是江远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再次出现,亲手提笔将故事续写。
*
完完整整地听他说完那段她一无所知的初遇,秦妤安不可置信地张了半天嘴。
“江远!”
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她眼睛瞪得溜圆:“原来你这么早就喜欢我了呀?”
显然是得意坏了,她甚至趾高气昂地仰起小脑袋。
“算你有眼光。和我谈恋爱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一边捧着自己的脸,她一边怪声怪气地感慨:“诶,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和完美自己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啊!”
面对秦妤安的大言不惭,江远还算配合,揉了下眉心,他一本正经地复述道:“嗯,没错,能和完美的你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是我天大的福气。”
“……”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让人心动的情话被他郑重其事一说就完全变了味道。
秦妤安尬到能手指和脚指并用扣出一座惊天大城堡。
*
将秦妤安送回学校后,江远吩咐司机打方向盘掉头,返回青临华庭。
浓稠的夜色也隐匿不了他此刻森冷的神情。
车窗半降,夜间的风凉飕飕的。
一路上很安静。
前头开车的司机注视着前方的交通状况,大气都不敢喘。
到青临华庭的时候,时间刚过八点。
别墅区灯火通明。
下了车,江远和一脸莫名的纪舒宁打了声招呼便往二楼书房走。
他步伐迈得又疾又快,半点礼貌也不讲,直接推门而入。
书房内,江景川正埋头处理公司事务。见江远这般气势汹汹地走进来,他大致猜到了缘由。
站起身,他平静地倒了杯水:“门都不敲,火气这么大?”
江远没接,大跨步走到书桌对面坐下,没心思扯废话,他直截了当地问:“你今天和秦妤安说什么了?有什么话就不能对我说,非要私下去为难她?”
一见他这副要替人讨回公道的架势,江景川生生气笑了:“怎么,我和她说几句话都不成了?你都把人给带回来了,我问几句家庭情况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之所以把她带回家见你们,是觉得以你的眼界和胸襟应该不至于做出什么拜高踩低、势利刻薄的事情。”
吐了口郁气,江远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声音也压着一股无名火:“没想到是我高估了你,看错了人。”
被江远这一通阴阳怪气不讲半分道理只顾咄咄逼人的批判搞懵了。
江景川花了几秒钟捋清思路,依旧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你别给我戴高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直言道:“不说我们家,以这个女孩子的情况,换到谁家不都得说个几句。”
江远声音冷了几个度:“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冲我来,何必对着她指手画脚?”
江景川眯起眼皱眉,语气含了显而易见的不悦:“你这口气是在和谁说话呢!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像是能听进我说的话的人吗?”
兄弟之间说话不需要顾忌太多,江景川没跟他顾左右而言的打太极。
江远,你冲我发火之前能不能仔细思量一下。”正了正脸色,他一针见血地警告道:“以我们家的条件,我也不要求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但好歹要家世清白的吧。”
实在听不得别人用这样的语气去评价秦妤安,哪怕这个别人是他亲大哥,江远也一句都听不得。
“喜欢谁要娶谁,是我的私事,我自有主张,实在不劳您纡尊降贵。”
“而且我女朋友的家世如何我心里一清二楚。秦林是秦林,她是她。如今这个年代了早就不流行“一人犯罪株连九族”这一套了。恕我直言,我们江家不是什么王侯将相,我也功勋子弟。我实在是不懂你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到底从何而来。”
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在挑战江景川的底线了。
耐心彻底告罄,他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江远,你的教养都被狗吃了吗?”
江远不躲不闪,反唇相讥:“对一个小女生恶语相向,你的分寸又到哪去了。”
江景川面色彻底黑了,摁着太阳穴,他气得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