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重逢
七月的Y城, 如死水一般寂静的夜，知了都不会叫。
夏虫为这片大地带来微弱荧光，将黑暗中的碑石们照得若隐若现。
他们沉默了一路, 走到这里时也还是不言不语，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席情微侧着头看百战，他本能地不解百战带他们来这儿的意图, 也不想解, 只用眼睛盯着。
这一路已经走过了很多墓碑, 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百战被席情盯得额头都是汗, 他终于像是受不住良心谴责一样，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他抬手, 指了指席情几步外的一个墓碑：“去, 吧。”
刹时间，席情转头看去, 也走近。
那块墓碑被草荫挡住了一大半，缩在角落里, 很不起眼。
甚至有嚣张的小蜘蛛霸占了这一方角落, 在无人照料的碑石上织下占据的网。
墓碑主人的名字只露出了小半个字——尧。
上面刻了一行字，太浅太凌乱，月光也未眷顾这个角落, 席情看不清楚。
他只能蹲到这块墓前, 拨开野草青苔，去探寻潜藏的字迹。
——带走了，下辈子吧。
他看着这行字久久无言。除了他, 没人知道亡者带走了什么。
时间被沉默席卷。
这座公墓不会向任何人开玩笑。它埋葬了很多人, 男人、女人、学生、公务员、工程师……还有一位登峰造极的电竞选手。
在这方寂静里, 有人的脚步声赶来，却匆匆停了步，和无声的夜色化为一体。
有夏虫翻了个身，感受到空气的异常，从某人眼前爬走。
夏风习习，会有亡魂在此间徘徊吗？
席情终于动了动，坐在地上，靠着这块比他矮了大半截的小墓碑。
恍然间好似回到他和饶命并肩在宿舍半夜吃烧烤的时候，饶命叼着烤鱼，正漫不经心地问他与惊红的关系。
可惜岁月不给人再现的机会。
再见，天各一方，生生不闻。
重逢，阴阳陌路，无法触及。
天蒙蒙亮，驱散夜的阴影。
席情站起来，走到百战身边，说：“跟我讲讲吧。”
他很冷静，也没有不可置信的闹腾，很快认清了现实。
百战揉了揉自己头发，有些踟蹰：“嗯……要从你走之后说。”
饶命亲自签下了手术同意书——用于异常神经摘除。
手术很成功，他的精神症消除了。但带来的副作用是，他开始长时间的手部反应复健。
药物、手术、电击、针灸……
百战从接骨口中得知的仅仅只有一小部分。
在更多时候，他们只是会突如其来失去饶命信息好几个月，才又一次见到他。
整整五年。
最后一次的见面，是不知第几个医生向饶命下的最后通牒。
副作用不可逆转，你要考虑清楚。
在三日后，他们再见饶命，就已经是在那浸满血水的浴缸中。
失去呼吸的莫测比往常更加安静，几乎与那个猩红的夜融为一体。
他的右手里，紧握着尖端弯折的天青色钢笔。钢笔的银尖是最坚利的材质，锋利得如同小型的隐藏匕首。
他最后的遗言从地板，被搬到了他的墓碑之上。
带走了，下辈子吧。
席情耳中出现了幻听，是那记忆中少年桀骜又因他压柔的声音。
“情七日，你的刀我带走了，下辈子还你吧。”
原来暗无天日的地方真的会吞没一切，吞没光芒，吞没爱恨，甚至吞没曾拥抱过向阳花的影子。
谁曾放任他在此间无期徒刑？也真是一等一的狠心角色。
岁月判处他无期，企图以他为饵，将奔向阳光的花拽回深渊，于是最终他为自己决定死刑。
所有的暗影随着他坠入死亡，令他的向阳花得以畅意生在在阳光下。
席情微微闭上眼，点点头，表示他听懂了百战的讲述。
如果不能做刀，那么宁可死去。
好倔强啊。
那人是抱着怎样绝望的决心做出这个选择的呢？
透过这份看似平静的故事，席情只看见了背后的疯狂。
这是他认知中，最强烈的不甘。
“还说了什么？”过了许久，席情问，“哪来的陪嫁合同？”
百战深吸了两口气：“那也是在他第一次手术前签的。”
当时的饶命用鬼画符似的笔法写下了这份申请，轻巧地丢给了百战。
他扬着眉，语气轻松：“给我拿了这份合同，我这手术做完，他要是两年五年十年后回来，肯定不好意思找我，但你厚脸皮，你绝对好意思去找他。”
那时的饶命仿佛笃定了他余生的时光与岁月，都愿意化作一人的刀刃与利匕。
“你让他滚来找我……跟他说，我说的是认真的。”
约定没有作废，没有过期。
有的只是上天的不公平安排、不信命的桀骜和再难言说的爱恨。
后赶来的吾王蹲在一旁捂着脸，悄声声地说：“不要吓我……小白还在医院……”
席情似笑非笑地安慰：“你家小白不就是绝症吗？”
安慰？
“啊……”吾王低低哀叹一声，紧紧抱住了脑袋，“我以我血愉情神。”
冷凝的气氛稍显活跃，被一阵风带得清爽。
此时天际破晓，阳光探出头时，席情忽然睁了睁模糊的眼睛，拿手机看了一眼今天的日期：7月10日。
他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今日安康》副本在6月……
是不是……本可以没有这个结果？
“是哪一天？”他忽地揪住了百战问。
“两年前的十月份。”百战紧张兮兮，以为席情误会了，拍拍对方安抚，“放心，是在你回来的前一年，第七赛季后转会期结束的那天。”
阿烈猛然睁大了眼：“这更让人不放心了啊？！等等？？”
转会期结束日。
什么意思？
是以为等不到了吗？
而他下次真的回来了。
席情膝盖一软，手搭在身边人的肩上：“一年啊……”
顾往昔反手揽住了他，轻轻拍了拍背，放轻声道：“就算你回来也改变不了的，他不会想做你的累赘，对吧？”
那么，这个人就只能选择死亡吗？
“可是。”席情顿住，摇了摇头，“有人照顾他吗？算了……”
那人太好强，从不让别人看见软肋，也不要可怜与关怀，加之的所有痛苦都能用轻飘飘的言语化解。
可偏偏是这样才让人疯狂。
像是一个班里最吊儿郎当的坏学生，老师没有理由光明正大地疼爱他。在外边病了死了，再发现时，已经如鲠在喉。
过往的回忆席情没有再想起。
他不敢再去回想当时宿舍的生活、网吧的安慰、病房的空气、满库的光刀、背脊的刻字、那首哄睡的歌、告别时的笑容。
席情深吸了口气，走了几步，打算带队友离开这座公墓。
他的步伐忽然停滞。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席情看着百战，“那，卖绝版装备，送白玉兰花，窃我的刀，截杀相一，参与劫狱，刷愿君安康，把决了吊起来的人是谁？”
席情紧紧地咬着牙关，心颤跳着道：如果今天这是一场玩笑，饶命，你死定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席情仿佛发现了这场玩笑的漏洞一样，猛深吸口气，霍然转身，雷厉风行地跑出公墓，打车去网吧。
荣光剩余几人面面相觑后，阿烈大喊一声：“赶紧追啊！”
网吧前台小姐姐打着瞌睡说：“欢迎光……呀，情七日你又来啦！”
“随便。”席情把身份ID卡一放。
前台小姐姐又看了一眼席情的身后，失望地为他准备了登记。
情七日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