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就算真的被温焯笼罩着散不掉，总不能以后就永远跟着温焯。
依靠着他灵力笼罩得以不消失，人不人鬼不鬼的当个真神的影子，又有什么用呢。
幽冥边界，温焯与风黎一立一跪，各有所思的望着眼前一望无际，却又昏暗阴冷的死海。
说来也奇怪，幽冥里明明有无数魂魄陷于其中，却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初看此景只觉得太安静了，安静的让人压抑，压抑的让人喘不上气，下意识的想让人逃离，躲的越远越好。
若是能克服这种想逃离的意识继续看着，会慢慢的难过起来，没有理由的，莫名却强烈的悲伤感渗透全身。
再然后，意识会渐渐的恍惚起来，绝望，永无止境的绝望，继而沉沦在这虚无缥缈的海里消逝。
魂魄没进海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更是黑暗的什么也看不见。
在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游荡，究竟是消磨意志还是摧毁意志呢？
待到失去意识，彻底划散成虚无，又渐渐的凝聚起魂魄。
漫长时间消磨后以空白的新魂魄离开这里，究竟是重生了？还是新生呢？
风黎就这样静静地观望就已经难受的不行了，郁垒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了千年的呢？
方珞因生死咒世世轮回，次次被消磨意志，继而再重新记起一切。
现在生死咒已解，就算他能再次凝魂轮回，那他还是他吗？
风黎的心倏然抽痛起来，她抬手捂住胸口，紧抿着唇，冷汗瞬间渗透了出来。
随着动作的低头，她忽而瞥见了什么，那是生长在交接处已经凋零的花。
这里四周无光，视线本就弱的什么都看不清，刚刚两人的注意力又在眼前幽冥，根本没注意这接口边缘枯萎至发黑的花。
说来奇怪，这花已经烂的连花茎都倒了，花瓣不仅凋零殆尽，更是糜烂发黑。
能看出原本是朵花都算是独具慧眼了，可风黎竟然觉得非常眼熟。
她专注盯着接连成片的烂花们，甚至顾不上胸口抽心的疼痛。
是了，她真的见过。
这些花，就是当初郁垒带她来炼狱时给她的红花，她当时还自以为的把这花当作炼狱的钥匙。
脑中思绪翻涌，她想起当初郁垒给她花时的情景，又想起初带温焯出来时，温焯说这花是生长在炼狱最深处永生不败的一抹艳丽。
既能暂时打开这空间，又绽放在交接处永生。
风黎将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忽而又想起不久前他们三个跟郁垒对峙时，他说他不足以支撑整个炼狱，但建立关联，阻隔魂魄还是能做到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花代表他？
风黎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郁垒是以自毁魂魄的风险将两地连接了起来。
这些花都是他魂魄骨血所化，花瓣边缘泛着的金色是他灵力的体现。
自有炼狱以来，郁垒便在，只要郁垒还没死，他活了多久这些花就随着他活多久。
那些见过这花的鬼不知这些花的来源，以讹传讹只知道这花在炼狱深处盛开并永生不败。
而此时刚刚郁垒与方珞同归于尽，这些花也就凋零糜烂了。
永生花结束了永生，这使风黎心下一沉，对他俩轮回的希望更暗淡了。
‘轰隆’一声巨响提醒了他们此时处在什么样的危险环境里。
温焯看风黎还是不为所动，不再准备纵容她，直接给拎起来就往外跑。
不跑不知道，一跑才发现，除了他们刚刚那没有鬼怪靠近的寒潭和更深处的交界，其他地方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
也是，炼狱崩塌意味着存在其间的所有物种都将一起毁灭，等死还是拼命往外逃，当然都会选后者。
温焯拎着风黎往来时的方向跑，看着嘈杂乱窜的种种鬼怪，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看风黎，而对方也恰好看向他。
两人突然地对视，是因为他们共同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在炼狱这个封闭的空间，这些妖魔鬼怪要逃出去能往哪逃？
本来是无处可逃的，但黑袍人之前为了将温焯引进来，在枕山冰泉开了个口子，若是黑袍人还活着，这口子自然是在他掌控之中。
可现在呢？是不是代表那个口子已经不受控制了？
那是不是说在炼狱刚开始崩塌时，所有的鬼怪都在四处乱撞，直到其中一个鬼怪撞到了那个破口，发现了能从那个口子逃出去，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鬼怪冲向那个唯一的生路。
所以温焯越往来时的路跑，越觉得纷杂混乱，因为他们要去的目的是一样的，那也就是说冰泉那边已经…方芜！
“放开我！”风黎挣扎着推开温焯，转身急切的冲向出口。
然而她跑出去没两步，又迅速的转回来拽起温焯的手腕，现在这么乱的的情况下，他俩可不能再跑岔路了。
两人同时意识到冰泉那边已经成了鬼怪们争相出逃的地方，他们不敢再去细想那处的危险，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先冲出去。
风黎恨不得脚底生风抹油，她心生无数自责愧疚，绝对不要方芜再出事。
她拉着温焯疯狂的往外跑，来时明明没觉得有多长的路，如今却是越着急越觉得跑不到头。
温焯被风黎拉着跑的时候忽然觉得周围变得好慢，那些拼命挣扎哄抢逃跑的鬼怪们像是慢动作放映在他眼前。
温焯刚刚脑中短暂的懵了一下，不是因为他意识到冰泉那群人可能面临的危险。
很奇怪，在那一刻，他仿佛预见了炼狱破，万千鬼怪逃往人间。
对，就是那个他曾经无数次想要血洗屠杀的人间。
那里住着他口中嗤之以鼻的人族。
那些人还是改不了群居的习惯，城镇村落到处都是，非常的热闹喜乐。
温焯没有感慨人顽强的生命力和适应力，而是有些不敢相信人和妖真的能共同生存在天地间，并且安度了千年。
他被困炼狱时只听说就足以被震撼，何况是后来真的去人间走了一趟。
虽然不全面，但也算见过了山河美景，苍生平安，还勉强过了些人间的节日。
不知道为什么，温焯想起了共工撞山的那天。
他很少去回想那一天，若是无意中思及此，也会下意识的转移走思绪。
可此刻，他却是主动回想起来的。
那天他气急了，怒火烧遍全身，连神智都烧没了，只剩下满眼的杀戮。
共工拦不住他，众神纷纷赶来都来不住他。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他都是充耳不闻的听不进去，也不肯停下来。
当初他不肯听进去的话，在此刻如细丝般争相钻进了他的脑子，那些他太久太久没听过的声音绽放在他脑海。
他不由得蒙上一层泪雾模糊了双眼，那些声音便更清晰了。
最后的最后，他听见的是女娲那句：也许有一天，两族能和平共处，你再等等看，再等等看……
那样一句虚无缥缈的话，竟然成了真。
温焯当时看不破，但他等到了，也亲眼去见了，反而是那群为了苍生拼尽所有的神，没能看看他们努力来的未来。
是啊，他们不在了，很早就不在了。
若是炼狱真毁了，那与冥界连接的那个交接也没了，这是不是意味着整个幽冥也会因为这一点点的破口而开始崩毁消失。
幽冥没了，这世间无数游荡的魂魄又该何去何从？
所有灾难来临前总是从一点微不足道的细节开始的，然后由那一点不断扩大，最终倾覆所有。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千年前那场毁天灭的浩劫将要卷土重来了。
就在两人跑到了出口时，温焯忽然停下了脚步。
风黎手上一顿，疑惑的回头去看他，便听见温焯莞尔道：“生而为神，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风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开口，温焯又低低的笑了一声道：“还好，还不算太晚。”
“温焯，你…”她话没说完，便被一股强烈的推力径直地抛了出去。
风黎看着将自己推走，继而光芒骤散的温焯，简直要把眼睛瞪出来。
措手不及的震撼，和无能为力的崩溃包围了风黎。
那光芒实在是太刺眼了，刺的酸涩许久的眼睛终于落下滚烫的泪来，源源不断的划过脸颊，终于将她所有的情绪释放了。
相隔千年，风黎再一次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响动，那是她永远不会淡忘的声音。
那是她听过许多遍的神明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