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倔老头
童羽眼看着言子骞将白酒倒进酒盅里，又点燃了一根烟放在石阶上，他垂目看了看手中捧着的白菊花，弯腰将它安放于墓碑之前，随即轻轻蹲下身，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灰尘...
不停上涌的情绪是即将登顶的，眼眶之中的泪水也已然冲破结界，童羽压制着在心底不停逃窜的伤感，他的眼角酸涩，舌根亦麻木得无以复加，但是他依旧强迫着自己势必要将最完美的一面展现于言爷爷跟言奶奶的面前，而且不管是以孙子的身份还是以言子骞爱人的身份，他都要这样做...
言子骞注视着童羽漫过悲伤的脸颊，他手上的动作谨慎且认真，可是不停颤动着的指尖也根本控制不住...
偷偷叹了口气，言子骞将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随即拿出一方手绢轻轻递到了童羽的手边...
童羽看着面前大手上呈着的那块印着条纹图案的布立刻破防，挑眉将目光抛到言子骞的脸上，静静接过的瞬间略显嘲讽的话语接踵而至“真想不到你身上还有这东西...”
言子骞是听出了他话里话外取笑的意味的，轻抿着嘴唇表达着不满的情绪，众所周知言子骞嘴上的功夫极强，而且每每都会占到上风，于是面对着他亲亲媳妇儿的挑衅是毫不犹豫便给予反击的“童总在国外呆了五年，必定习惯了跟绅士打交道，我不是什么绅士，一向不拘小节惯了，怕童总看着碍眼，所以这些表面上的功夫自然是要做足了，省得把童总惹急了再给我来一招不辞而别，那我找谁说理去...”
童羽耳朵里闯进了言子骞阴阳怪气的话语，心里自然也不是很舒服，是打算立刻便怼回去的，可是认真思索之后又觉得言子骞所说的话句句属实，知道他心里是在为当年自己偷偷离开的事儿怨恨，也知道这是横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沟壑，不管是精心填补还是一步跨过，总之是势必要将它解决掉的...
童羽心里不乐意，却依旧一个人生闷气，总归这件事情是怪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将责任推到言子骞的身上？
‘算了，就看在他这五年饱受相思之苦，还将自己留给他的任务超额完成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童羽在心里安慰自己，他狠抿着唇角皱了皱鼻子将不乐意的情绪堆满整张脸颊，可是待目光再次抛到墓碑上嵌着的那张由黑白作为底色的照片时，童羽微微隆起的眉宇之间瞬间便被伤感填满，脸上亦遍布着悲伤的情绪，再不见多余的神情...
言子骞将他双眼之中显而易见的闪动尽收眼底，将他手中沾了些许灰渍的手绢接回到自己手上，顺势牵起童羽微微泛着凉意的小手并攥在了掌心，动作轻柔尽显温情...
肩并着肩站立于墓碑之前，言子骞双眼始终都盯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将与童羽十指紧扣的大手不动声色的紧了紧，随后似是玩笑的开口道了句“爷爷，奶奶，我带你们孙媳妇儿来看你们了...”
在言子骞这话闯进童羽耳朵的瞬间他双眼之中的泪水便充盈到了极点，微微侧头望着言子骞那极致完美的侧脸，他突然觉得这五年来两个人所经受的所有苦难都是值得的，只因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言子骞的身边，不管是相视驻足还是十指紧扣，这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无言的认可...
童羽将目光收回，继而抛到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之中言爷爷身边那个满脸呈着羞涩笑意的人，童羽眉头微微皱起，理所当然的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咱奶奶...”
言子骞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渐渐浓烈，他从烟盒里又拿出一根烟点燃并再次安放于石阶之上，看似漫不经心却依旧认真地回应着“咱奶奶走得早，但是据咱爹说，咱奶奶挺疼我的，有啥好吃的都给我留着，咱爷爷威武了一辈子，但是就见了咱奶奶发憷，我小时候爷爷没少因为我挨咱奶奶的呲儿...”
童羽咧着嘴角的笑意略显放肆，他盯着言子骞那张写满宠溺与深情的俊脸，四目相接之际，眼中的那一闪而过的歆羡漫过眼角...
他没感受过，这也许将成为他此生唯一没有感受过的情感...
轻轻叹气放松压抑着的心情，童羽轻轻吸了吸鼻子后悄然的将话题转移“骞哥哥，你跟我说说我走了之后咱爷爷的事儿吧...”
言子骞听闻这话后迟疑着垂下眼睑，抿嘴叹气之际轻轻思索着，随后挑起满是伤感的眉眼看着墓碑之前燃着的香烟开口“你走之后，咱爷爷差不多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没主动跟咱爹联系，直到那年过年，除夕那天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爷爷就一直盯着茶几上的那副象棋发呆，我们都知道咱爷爷是想你了，但是到最后这倔老头都没把这话说出口...”
童羽鼓着腮帮子听言子骞说完，那双好看的凤眼再次被泪水填满，他狠皱着眉头压制着泪花翻涌出眼眶的冲动，随后略显沙哑的嗓音询问道“然后呢？这之后呢？”
“这之后...就是平平淡淡的日子呗...”言子骞的言语之间略带着搪塞的味道，他眼看着石阶上的香烟燃尽，只留下孤零零的烟蒂，他缓缓蹲下将烟蒂收进手边的垃圾袋，等站起身再次立于童羽身边，脸上显而易见的伤感愈加浓郁了似的...
童羽将他眼中的悲凉看得真真切切，轻抿嘴唇思索着，他刚打算开口安慰却被言子骞抢占先机...
“2018年12月31号，那天我去洛杉矶找李彗，商量他跟候羽股权合同跟分红的事儿，那天晚上我在咱家门口给你放了场烟火，后来...我就回国了，海南那边有个项目启动，我在那边呆了半个多月才会北京，回去之后我才知道咱爷爷生病的事儿，咱爸说咱爷爷是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才瞒着我的，我知道这事儿之后就把手上的工作都放下了，带着咱爷爷全国各地的跑，我想让他把病治好，我想让他能健健康康的等着你回来，我想让他能继续坐在沙发上跟你一起下象棋，我想让他能亲眼看着咱俩过得有过幸福，我想得到他的祝福，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他的祝福，但是...”言子骞脸上的神情极其平静，可语气中却不难听出遗憾的味道，他垂下眼睑皱了皱鼻子，让调皮出逃的泪水顺着鼻尖滴落，随后继续装作平和的语气补充道“爷爷最后是在家里走的，我专门找了医生在家里给他治疗，但是也已经没用了，爷爷走的时候很安详，这老头没遭什么罪，就是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还一直跟我念叨着，说黄泉路漫长又孤独，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口烟的话怎么走过去呀，我真是服了老言头，都那时候了还惦记着抽烟呢...”
童羽嘴角终于渗出了一丝苦涩的笑，他侧着头看着言子骞脸上那满是无奈又戏谑的神情，只是静静感受着酸涩的泪水，没有任何回应。
言子骞垂目思索片刻，随即走到墓碑后方，蹲下身将石阶上的青石板抬起，紧接着便端着一个红棕色的盒子走回到童羽身侧...
说实话，那一刻的童羽的确是有想惊声尖叫的冲动的...
言子骞似是明白他媳妇儿脸上那份惊慌失措缘何而来，抿嘴送上白眼之余也满是埋怨的否定着“不是，你想象力可真丰富...”
“哦哦哦...”童羽得到准确的回应之后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他将紧绷着的情绪放松，随后满是狐疑的口吻问道“那这是什么？”
言子骞伸手将盒盖缓缓打开，瞬间，一条黑色的皮鞭和三个已经略微褪色的红包出现在童羽的面前...
他舔了舔嘴唇后试图整合凌乱的心情，再抬眼看向童羽之时，眼中的闪动愈加激烈，已经到达完全控制不住的地步...
“爷爷走的那天早晨，他特意把我叫回去，也许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吧，他跟我说了好多话，老爷子嘴硬了一辈子，弥留之际才跟我说他其实挺想你，爷爷说他有你在洛杉矶的电话号码，但是每次他都在心里把号码背一遍，却一次都没拨出去过；爷爷说你走了之后他茶几上的那副象棋只有他一个人动过；爷爷说他这辈子也许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哄着自己下棋又心甘情愿输的人了...”言子骞狠狠抿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眼睑，他看着面前童羽那双早已布满泪痕的小脸逐渐模糊，狠吸了口气将压抑的心情置换，紧接着再次开口“爷爷让我把鞭子给你，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他让我告诉你，以后我要是不听话了，闯祸了，犯浑了，你就用这鞭子抽我，他说你抽的越起劲儿他越开心；他说他这一辈子都没收得住我，终于有个高人能替他把我降住了；他还说你是老言家的救星，我这个祸害终于有着落了...”
童羽看着眼前刻满岁月痕迹的牛皮鞭，鞭尾暗红色的血痕不明显却依旧触目惊心，童羽没办法忘记，那血痕是他的，以及时至今日都存在于他左侧肩膀上那条长约七厘米的伤疤皆是盛怒之下的杰作...
言子骞兴许是看出了童羽的想法，抬手为他拭去唇角泪珠之际，用略显僵硬的口吻继续道“红包是爷爷给你准备的，从你走的那年开始，每年过年一个。爷爷说你是他孙子，他该给你的，该为你做的一样都不会少；爷爷还说你是他孙子，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怪他了...”
童羽听言子骞说完这话后将眉头狠狠皱起，泪水似是冰冷却依旧饱含着暖心的温情，这很矛盾，就像是童羽，他一面为他缺失言子骞的五年时光而怨恨，一面又可以坦荡如砥的告知所有人，即使言爷爷的鞭子曾经落在了他的身上，即使那条疤痕将一辈子追随于他的身侧，但是他确确实实、从始至终都没有怪过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