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小满，芒种。”低沉而温润的嗓音传到在场人的耳边，令那三个人全都怔愣在原地。
住持如古佛般的静寂被打破，空洞的眼睛呆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这声音他不会忘记，死都不会忘记，可那如沐春风的语调，再次唤醒他埋葬在心底最触碰不得的记忆。
被称为“小满，芒种”的两位姑娘也是呆愣许久，本就红了眼眶的小满忍不住落了泪，犹疑且轻声唤：“……师父？”
岸边那黑衣青年将那堆买来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脸上没有了那一贯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哀伤而温暖的微笑，“小满，芒种，回去吧。”
小满和芒种仍旧红着眼眶，可是师命不可违，她二人最听师父的话，千言万语落在唇边不过是恭敬的一个字：“是。”
姑娘们退走了，住持还呆愣着，青年踏上冰面，款步而来：“阿砚……好久不见。”
住持按下心底的悲伤和激动，“你？”
青年的手摸上了住持的脸，一点一点抹去那些眼泪，“阿砚，别哭……”那样哀伤的语调刹那间转换为轻松愉悦的声音：“小郎君真乃人间绝色！”
“……滚！”
回禅院的路上，青年几次欲言又止，脸上的笑容几次变换。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楚。偏偏住持冷着脸，踏着雪，虽盲了眼，一个人却走得飞快。
直到住持关了禅房的门，青年也没鼓起勇气开口。
今年的上元节属实过得精彩！青年笑得苦涩，抱着山下买来的东西，一个人转到膳房忙活。
膳房内热气腾腾，汤圆在锅里翻腾着，青年感觉现在自己的心情就和这些汤圆一样，大起大落，无比刺激。
膳房外，住持红着眼眶，低垂着眼睑，面无表情地扎好了一个文灯。青年在门口探头探脑，像一只踌躇的乌龟。
“亓叔言。”住持开口，手里捻着刚用来画文灯的笔，“我说过的，再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青年躲在门后，只露出一个脑袋，满面笑容：“嘿嘿，小郎君说的是，可您心软舍不得我呀！”
杀心都没有，谈何杀人？孤零零的一个人守在山顶，宁可与世间脱离，也不愿成为那屠戮仇人的刽子手。
砚望不言，将那文灯放在地上，起身便走到那菩提树下。
亓叔言犯了难，杵在门口，面上虽依旧是笑着，可多少还是有些怯了。他最怕的不过是这。
有些事，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是都在装糊涂，维持着和谐的假象，可一旦有人说破，就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忽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
亓叔言清楚得知道，早在那个充满血腥的月夜里，那个死寂犹如古佛的男人，面对着他的方向，空洞无神而漆黑平静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时，他就清楚得知道，砚望虽盲了眼，仍旧认出了他就是亓叔言，砚望曾发誓要手刃的亓叔言。
可是砚望还是出手救下了他，带他回了这荒凉的禅院，悉心照顾，煎药煲汤。
亓叔言扒着门框，没动，就盯着砚望的背影，等着他开口。
砚望伸手，掌心覆在菩提树上，隆冬的寒意便传遍了全身：“你和我师兄，到底什么关系？”
渡口的那一瞬间，他的的确确是感觉到了师兄的气息。整整十年，他守在禅院，远离喧嚣，晨钟暮鼓，自问何错，偏偏自己无事，偏偏师兄那样好的一个人，平白无故招来杀身之祸。
住持没有杀气，苍凉至极。
亓叔言想了想，露齿一笑，“差不多鬼上身的关系。”
?砚望回去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在那破败的小院子里静坐调息。对于这种邪门的功法，他相当熟悉。
不过道门其他人究竟是否知晓内情，他不得而知，只知道这邪门的东西被传得神乎其神，一时间道门之内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取了血。
前院，万世安指挥着一众小厮将打扫用具搬进府内，万老爷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赞。一旁的姨娘也跟着夸，心里却另有盘算。
万世安家中排行老四，是万老爷正妻所生。其上有三位长兄，皆为姨娘所生，其下还有个姨娘生的妹妹。
他的三位长兄都颇具慧根，皆跟从道门德高望重的前辈修行去了。他的这位妹妹倒是个单纯的，待谁都好，偏偏万世安最不喜欢她。
“四哥，你知道砚望去哪儿了吗，我今日去找他发现他不在府里。”万湘蓉看到万世安回来，连忙扑了过去。
碍于长辈们都在场，万世安再不想搭理她，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冷冷地回了一句：“一个杂役而已，你那么上心干嘛。”
万湘蓉想反驳几句，奈何万世安已经转去跟万老爷说话了，她只好叫来身边的小丫头，让她再跑一趟，看看砚望回来了没有。
那小丫头似乎是憋坏了，连忙说到：“小姐，砚望回来了，刚我就想告诉你的，奈何……”
万湘蓉一喜，撇下小丫头就跑。
砚望正在闭目养神，就听得那欢快的声音传了来，小厮拦都拦不住。
“砚望！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快快快，尝尝我今日新学的糕点！就连王妈妈都夸我呢！”
万湘蓉献宝似的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凑到砚望的面前，粉面含羞，一双大眼睛怯怯地盯着砚望的脸。
砚望睁开眼，颇为无奈，“万小姐，在下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