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侯爷近来怎么如此暴躁, 话说也不知朱姨娘去哪了,说是回老家,这么久不回来, 咱们府中都快乱套了。”
“可不是,前几日我去领冬袄,库房王二竟将秋袄发我,还振振有词府上艰难,朱姨娘管家多年, 从不曾见过这样的!”
“是啊……”
“咳咳。”
两奴仆转身见是桓安, 忙不迭行礼溜了。
自当年继承林府、老管家告请归老后,桓安短暂地管过几个月侯府, 深知其中繁琐。
他也曾暗示林司炎应当为侯府找个新管家,谁知林司炎只是摇头, 道:“再等等。”
几个月后的侯府年节家宴,桓安终于等到了他的接班人——朱玲珑。
饶是再愚钝, 桓安也全然明白了, 朱姨娘是林司炎刻意纳入府中的。
可是, 朱玲珑竟是七弦宫的线人?
别说曾亲自监视过朱玲珑的桓安不信,想必林司炎也是要错愕许久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当年那三十几个暗卫,确实不如苌楚出现后的四百余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和水平。
同时桓安深知, 林司炎并不希望自己想得太多。
他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念头从脑海中摒弃了,敲响了林司炎的书房门。
三敲之下,无人回应, 桓安慌了, 推门入内。
好大一股酒味。
桓安皱着眉寻找林司炎, 发现他闭眼斜躺在软塌上,左手缠绕着自顶垂下的一根拉绳,右手垂下软塌,地上是一打翻的酒坛,和一大片水渍。
桓安上前唤了两声,毫无反应,在他一时分不清林司炎是醉了还是别的之时,林司炎深吸了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好痛……”
“侯爷,是头痛吗?”
林司炎再无反应。
桓安马上起身,找门房速去请李大夫前来。
见门房策马去了,他又不放心,赶紧回到书房去守着。
再推门进去时,带入的风将书桌上的纸张吹起,散了一地,桓安赶紧关了门,俯身将地上的纸收拾起来。
纸张已有些泛黄,可能是被常常摩挲,边缘极软。
桓安向来不看林司炎的书籍信件,但此时打乱了顺序,却不得不看。
只见这字,娟秀整齐,又带着些灵动,他脑海中想到一个人。
桓安叹了口气,将内容粗略阅览了,又排了好一会儿的序。
直到这一沓信终于回到了它原本的顺序,他才终于意识到他手里这封信,是如何让林司炎变成今日这样。
「林司炎你好,很高兴认识你。也许在你看到我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当然还有非常微小的概率,是你已经忘记我了。没关系,不管怎样,我都很开心和你认识过。
为避免赘述,我直接切入正题。这封信,是想表达一些我对于寰辕政策的拙见和改进。本应先写拙见的,但是我写了一版,字太多了,所以又重新写了这封,只剩改进了。你如此聪明,一定能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背后的原因。
一,生产力的提升和市场的良性循环是寰辕未来经济的最关键要素。
二,关于生产力之一,鼓励民间教育,鼓励民间对于农作、制造效率提升的创新,并将其中优秀创新拓展全国,鼓励民间对于客观规律的思考和总结并传播,鼓励学子赴天述和靼沓求学以保持拥有最新的技术水平。
三,关于生产力之二,以个人而不是家庭作为农田定量标准,以土地实际拥有人而不是耕作者作为税收对象(可以在初期降低税收水平以保证平稳过度),同时改变两者的关系(将农民变更为务工者),变更目的是使能者多劳,鼓励各类生产职业细化,鼓励劳动力市场信息的传播(利用市场来寻找务工薪资的平衡)。
四,关于市场,鼓励国内消费与贸易,加强信息流通,完善市场制度,鼓励商品化,鼓励良性竞争,降低地方赋税水平,以鼓励西京商人去地方投资来带动当地经济(而不是如今这样纯粹作为田地主),鼓励外商投资 (但不要减税,而将优惠转移到令其再投资上),完善民间借贷制度,鼓励百姓贷款经营。
五,关于人口,鼓励生育,鼓励人口在地区之间流动,鼓励西京有才学之人去地方发展,鼓励将女性作为生产力看待。
这五点的改进背后的思路是:
一,加强寰辕国内生产能力,一定要先让百姓吃饱,通过市场的无形作用来让百姓有钱,增加人口,这样即使税收水平低但是收税基数大。
二,国际上尽量不要主动开战,共存互利为上,制衡与自强才是核心。外交本质是谋求资源和能力的平衡。
三,将寰辕所有的资源看成一个整体,包括实物资源、时间和精力以及一切可被调配的东西,政策决策时不光要考虑政策的直接影响,还要考虑:如果不把这个资源用于做这件事,而做别的事,是否收益更大。
我废话有些多,希望你不要见怪,这些都是我粗浅的想法,你若是觉得这其中有一丝丝的价值,我会非常开心的,若是觉得通篇废话,直接烧了就行。
——永远都开心的,桑柔。」
“桓安哥,李大夫来了。”小厮在外敲门。
桓安立刻将信收拢好,放回桌上,又用镇纸压了。
“来了。”
……
“李大夫,如何?”
“林侯近来经常头疼?”
“是,已有大半年了。”
“林侯先前可曾受过什么脑部损伤吗?”李大夫并未诊出什么病症,也没有发现什么外部损伤,便只好问桓安。
好像是从锁金殿回来才这样的,可是桓安不能说。
他只好猜测道:“可能有。”
“恕老朽无能,实在诊不出林侯的症状,现下只能先开个血府逐瘀汤缓解一些时日,若还是疼得厉害,恐怕需要针灸刺激。”
“好,那请李大夫去开方吧。”
桓安再回来的时候,林司炎半阖着目,看着地上来回滚动的酒坛发呆。
“侯爷醒了?感觉如何?”
“何日了?”
“腊月二十五了。”
“都快年节了。”
“是,侯爷头还疼吗?”
“不疼了,找我何事?”
“管家的事,”桓安怕刺激他心烦又头疼,便委婉道,“如今年关了,管家确实不好找,不如将祖宅的管家调来,先看管一段时间吧。”
在此之前,林司炎已经骂走七八位管家了。
“就这么办吧。”林司炎转过身去。
“那侯爷好生休息,是否要生个炭盆?”
“不必了,替我递个话给宫里吧,明日请见。”
“是。”
冷寂的书房内,那叠被整齐压着的信随着房门开阖短暂飞舞了片刻,随后又回到了它们原先的位置上去。
酒坛慢慢滚动,终于找到了边界,停下了脚步。
新的一年要来了。
“阿柔,今日是除夕。”
秦风将篮子中的碗筷和饭菜放在冰棺旁,又不满意,将碗再往桑柔那儿靠了靠,筷子把朝着桑柔。
“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咱们认识满五年啦,时间可过得真快啊。”
“我今日在饭庄借火做饭,本以为挺简单的,你猜怎么着,哈哈哈,差点没把饭庄点了,那厨子实在看不下去,替我烧了几道菜,勉强算是我做的,你可不许嫌弃啊。”
秦风给她的碗里夹了块鱼腹肉。
“阿柔,林司炎和秦曼蔓要定婚了,秦曼蔓要被立为皇太女,不过他们大婚应该会在秦曼蔓继位后。你很难想象吧,我也是,你说秦曼蔓这么个大魔头,遇到个木头,会是什么样?”
“阿柔,冷吗?每天都在冰里躺着,以后就叫阿柔为冰美人,可好?”
“冷的话,再给阿柔盖床被子吧。”
剧烈的喘息声从冰棺内响起,几乎是立刻,秦风扔了手中的碗,站了起来。
已然几乎恢复如初的桑柔闭着眼,喘息声越来越大,好似被什么噎住似的。
“阿柔,你怎么了?”秦风有些惊慌。
那喘息声逐渐变成剧烈的胸膛起伏。
他手足无措,突然后悔没让白子夜留下。
“阿柔!”
随着几下抽搐,一大口鲜血从桑柔口中一股脑涌出。
“阿柔……你怎么了?”
桑柔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秦风上前握住她的手,已有了些体温。
“好冷……”
少女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你醒了……”秦风声音里都是颤抖,努力吞咽了一大口才平静下来,“阿柔,冷是吗?我……我抱你出来。”
他指尖和全身都在发抖,还是努力将浑身冰冷的少女抱起。
突然泪水就抑制不住落下。
“秦风……”桑柔的嘴唇苍白,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你怎么哭了?”
“我没事,”秦风此时没有手去擦泪,只好侧过脸去,手臂收得更紧,“还冷吗?盖个被子吧,算了,还是穿我的衣服。”
说着,他将桑柔放在树边靠着,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双手捂住她的。
秦风盯着桑柔的脸,现下是黄昏,那夕阳过来,她的脸上俱是温暖的光泽。
“还冷吗?”
“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