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能一起上下班了。
也行吧。
—
翌日。
孟步青坐着季婉的车去上班,却在底下停车场里待了会儿,让季婉先上去。她间隔着,虽然手上戴着情侣项链,但在公司并不打算表现出任何关系。
毕竟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当关系户的。
公司环境比想象中的好。孟步青被前辈带领着先熟悉了圈,看见有一块区域是专门给员工午睡的隔间后,她震惊道:“这是实习生也可以用的吗?”
“当然可以,看见是没人的就可以进去睡觉。又没写名字,哪儿有什么正式员工可以实习生不可以的。”
前辈分给她了一些简单的整理工作,嘱咐说:“早上就这些事情,中午要开大会,可能会忙得比较晚。”
孟步青半懂不懂,郑重地点点头。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跟左右的前辈都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孟步青长得漂亮,笑容大方,很快就有人约她中午一起去食堂。
本来以为,自己只是个实习生,跟季婉隔着几层根本不会有任何工作见面。没想到那么快就在例会上看见了。
季婉坐在最前面,孟步青跟在自己部门的领导身旁,坐在后面。
进门时目光短暂交汇了下。
季婉抬手顺了下耳边的长发,面上没有丝毫波澜,红唇轻抿。 开会时,声音不高不低的,或许是太过端庄肃穆的气质,给人一种很不好糊弄的严苛感。
她笑也不笑的模样,对孟步青来说是很陌生的。
“……”
简单的会议,结束得比想象中的早。
孟步青跟着她的实习生前辈,直接往食堂方向走。她们两个人是差不多的年纪,闲闲地聊着。
“季总好漂亮,”孟步青似随口地问,“她结婚了吗?”
聊起这种领导的八卦。
前辈眼神亮了亮,压低声音:“没有,据说是一个独身主义,追她的人全部折戟沉沙了。”
“喔,看起来不像啊。”
“是的是的,但季总只是长得看起来温柔,她手底下那些总监主管,其实都挺怕她的。”
“怕她?”
“当然了啊。当然我们这些小实习生和她隔着那么多层,不会觉得她可怕。她年纪轻轻又是空降,能没两把刷子吗……”
孟步青听着直点头。
春困秋乏夏打盹。刚吃完饭,困意最强的时候,孟步青打着哈欠走进休息区,找了最里面的那间。
狭小的单间,像是什么胶囊旅馆的构造。
孟步青衣服穿着整齐,直接躺下来。
她睁眼看着四周,有种陌生新奇的感觉。开着灯,尝试着闭起眼睛,困倦却完全睡不着。
孟步青摸出降噪耳机戴上,放了点自然的声音,下雨声之类的。 闭起眼,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季婉的脸庞,刚才在会议上专心工作,眼里没有旁骛的冷淡样子。
有点陌生,却又没有太陌生。
那天,季婉低沉下语气,淡淡地命令她做出些简单的指示。 孟步青被她“命令”得很惨,脑海里眩晕,只觉得浑身都快融化了。最后坐在她的身上丢了个大面子……
实在不愿再回忆。
孟步青模模糊糊地睡着了。或许是入睡前,想着都是那些事,她的梦里也开始进行着,碎片化的春梦。
上一幕还是在家里的那张大床上,忽然又变成办公间,季婉把她叫过去,然后锁住了门……
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是被热醒的。
不知道睡了多久,设定的闹钟还没有响起来。孟步青烦闷地解开卡在脖子上衣领,稍微喘了口气,眼睛又闭了闭。
想仔细回味一下刚才的梦。
忽然有人在门外,轻轻叩了下门。孟步青吓得立刻睁开眼。
那一瞬间,她有种偷东西被抓包的紧张感。
她站起来打开反锁的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外面的人就推开。进来后,直接背着身子将门锁掉。
孟步青哑然,盯着她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因为不确定隔音效果如何,所以她声音很小。
“我不告诉你。”季婉也压低声音。
孟步青微微瞪大了眼,重新坐回去,又惊讶又开心地问说:“那你怎么有时间还来午休?最近不是一直要加班吗?”
“原本准备提前休假的。”
季婉抬起手,拆掉那个不太舒服的装饰袖扣,扬着唇似笑非笑地盯看她,“想趁你放暑假,带你去各地玩的。谁知道我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你这个小不点要来入职了。”
“……”
孟步青坐得直了些,微仰着脸,有点心虚地望着她。
心思其实还留在刚才的梦里。
“怎么睡得脸都红了,”季婉倾过身,抬手捏了捏她脸颊软肉,“去收拾收拾,准备出去了。”
“出去什么,你不会还要我这个小实习生帮你干活吧?季总,不许利用职权潜规则啊。” 孟步青把耳机摘下,手机调到最大的音量,从耳机里透出的声音模糊中和两个人的话。
“不许吗?”季婉垂眼盯着手心里的袖扣,半戏谑半认真地说,“过两天要去安桥市出个差,你不是说想去。你不想的话,我只好另外找人了。”
“……我去,要去的。”
孟步青低头接受了,“听从领导的安排。”
安桥市距离本市不算远,大概四百多公里的路,地方经济发展得不好,所以很多当地人都会选择过来打工。过来念书的也有很多。
孟步青想去是因为,左晓云是安桥市的人,她总嘟哝着想让她去安桥玩,想带她尝尝当地的美食之类的。
可总是没碰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上学期的假期,左晓云直接留校打工度过的,这个暑假她回去了,孟步青又要实习。
—
需要去开几个简单的会议,为期三天的短差。季婉带着自己的助理和孟步青,留着孟步青待酒店里。
说是在待岗,有事随时联系。其实就是把她带过来玩了。
孟步青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衣服扒拉来,拉开夹层的拉链拿出一个普普通通的牛皮纸袋。
里面是戒指盒。
她匆匆地瞥看了眼,忽然发现,还有个红色的盒子。
整理东西的时候没带脑子,本来只想拿戒指的,却把藏在一起的另外一样东西也装袋子里了。
孟步青打开红色的盒子,大红的绒布垫着金灿灿的长命锁。
迷你得可爱,一看就是给小孩子戴的。
孟步青小时候身体弱,三天两头生病跑医院。后来被爷爷抱着去村里算命,算命瞎子说:“这孩子长得可爱,所以总被小鬼缠着要和她玩,身上戴点金子辟辟邪就没事了。”
迷信的爷爷当即跑去县里最大的五金店给她挑了个长命锁。
也是凑巧,孟步青戴上后,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少。
慢慢的,孟家人都喜欢送她金子做的东西。
爷爷就找人给她打了一个漂亮至极的实木的小匣子,存放经年积攒的金饰。
再后来,孟步青的爸爸生意失败,家里值钱的房产和豪车全部拍卖抵债,她那小匣子里的东西,也被拿去卖掉了。
只剩那条常见戴在脖子上的长命锁。
再后来,长大了,长命锁太小孩子气了。
孟步青就把它装在盒子里藏了起来。只有遇到重要场合,譬如中考高考,才会拿出来郑重地揣在身上当个护身符。
已经很久没有翻出来看过了。
她盯着打量许久,觉得这东西没准没有拿错。
“……”
孟步青闲着没事,约了左晓云出来玩。她这次的出差事情比较匆忙,完全没跟左晓云商量过。
所以正好撞上她有事。
左晓云可怜兮兮地问她,能不能陪自己去点痣。前几天在网上约好的,钱已经付掉了,不能不去。
孟步青当然无所谓。
她拿着美容院的地址,从酒店出门直接公交车过去。她原以为会是个正正经经的私立医院,毕竟名字听着很洋气。
直到跟着导航七拐八绕,才在一栋疑似荒废的写字楼里找到地方。 昏暗的格子间,门口已经不再亮的灯牌赫然写着:葛露斯名门私立整容医院。
这个名门私立,显然是个小作坊的工作室。
孟步青很想进去把左晓云拉走,但想也知道,她来这种地方就是为了省钱。毕竟点痣不是什么大事情。
而且,需要点的只是手臂上的一个淡痣。
左晓云的亲戚给她算命,说这个痣会影响她的身体健康。纯属扯淡的事情,她一个大学高材生,为了应付长辈也只能来点掉。
孟步青还没进去,在门口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像吵架般的声音。
间接着几声,左晓云斯文腼腆的讨饶:“可是、可是我没有钱再做别的项目了。”
“没有钱可以先贷款,你下载几个软件,那上面扫了身份证就可以借钱,很快就到账了!”
“小姐姐,没有钱可以再赚,等你长得漂亮了干什么不能赚钱?你看看你这张脸,其他地方长那么漂亮,就是鼻子塌,这个鼻子一塌,整张脸都丑了呀!”
或许是说了很久都说不动她。
几个人嘴里的话,渐渐变得越来越难听,几乎是围着她骂起来的局面。
“……”
孟步青听见里面有很多声音,她不敢贸然进去,先探头瞥了眼情况。柜台旁边几个有胖有瘦的女人,包围着左晓云。
年龄都不同,一家子五六个人的感觉。
观察完情况,孟步青走了进去。
她眼神无视着左晓云,默默地走到旁边,仿佛只是误入的客人。 周围包住左晓云的人顿时过来了两个,扬着热情笑容:“小姐姐,你是来做什么项目的?有预约吗?”
孟步青盯着眼前的年轻女人,忽然问:“你的双眼皮现在还有点假,不过形状不错,是刚割好吗?”
这问题有点不太客气,不过她说的时候语气温和自然,没什么敌意,显得像是咨询的意思。
女人一愣,盯着她那自然的大双眼皮,脱口而出地答:“我都割了半年了。”
“哦,那该去做修复了吧,”孟步青望着她,眼也不眨地说,“顺便鼻子也可以隆一下,不对,你鼻子的问题不只有榻,做个鼻综合怎么样?肯定会比现在漂亮很多。”
“……”
她们一时没反应过来。
孟步青继续说:“做完鼻综合再填个下巴,仔细看看,你颧骨也有点问题,颧骨内推了解一下?还有嘴巴和人中……”
“你有病吧!”
女人终于反应过来了,开始骂了起来。
孟步青淡淡地说:“具体你可以到医院咨询,不用害怕,医生肯定一看见你就开心地一边鼓掌一边转圈圈,嘴里喊着,发财啦发财啦。”
她怼人的全程表情无辜,语气正经。
说完,给左晓云使了个眼色。
左晓云趁着众人震惊没留意时,终于从柜台里钻了出来,快步跑到孟步青身边。孟步青拉着她,直接走掉了。
“……”
她们两个径直从楼梯间下去两层,再等电梯。直到离开这个破旧的大厦,阳光洒落在身上,发现身后没有人追出来才松了口气。
孟步青木着脸:“吓死了。”
“你也会害怕?”左晓云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能走掉就阿弥陀佛了,你居然还敢把她们骂一顿。”
“她们骂了你多久了?我不稍微回两句嘴,这口气怎么出。”
“根本看不出来你在害怕,你真的有在怕吗?”左晓云盯着她,眼睛里晃着泪花却还在笑。
“对啊,她们人多,我怕保护不了你。”
“好感动,如果你没有对象,我今天就要跟你去结婚。”
“不行,我喜欢胸大腰细屁股翘的,你一样都不沾。”
“……”
左晓云闭嘴了。
带着她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低着头说:“你过来玩我真的很高兴,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我家很小很破的。”
“不会,肯定是个很温暖的家。”孟步青盯看她,“不然养不出你那么可爱的人。”
左晓云抿唇笑了下,又有点沮丧:“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缺,明明知道这种小地方美容院不会靠谱,却还是为了省钱去。”
“……”
“其实这次真是意外,我们这里人不是各个都那么无赖,不是都是小偷。我也没想到正好就让你撞到。”
“怎么了,你难道还怕我要地域歧视你吗?”
孟步青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到靠墙的那侧走,避开迎面的电动车。哪怕是人行道上,还是时不时有逆向的非机动车开上来。
“嗯。”左晓云轻声说,“你之前问我怎么不跟刘梦媛玩了,其实……是她不跟我玩了。她知道我毕业后想回老家,就很嫌弃。说了一大堆我这儿的坏话,说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对不起那么好的考试成绩。”
孟步青温声说:“我完全是因为你,才开始对这个地方有好感的。还记不记得,之前跟说过我高中被人挂在空间里骂过……那个骂我的女生也是安桥人。”
左晓云心里一紧,立刻转过脸,看她。
迎着光,孟步青微眯了眯眼,唇角勾着轻松的淡笑道:“其实那天告诉你的话,还没说完。她骂我的这件事,并不值得我记那么多年。”
接下来的路上,孟步青语气缓缓地告诉她那个高中事情的后续。关于她如何被最好的朋友当面叱骂的。
隔了那么久,她连当时夏琴身上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这件事,曾待在孟步青脑海里盘旋了很长的时间。让她反思了很久很久。
——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
哪怕带入上帝视角去想,都觉得无非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跟张玲琳都不是什么好人,你来我往,挺公平的。
可是站在对面张玲琳的角度,确实是孟步青先说了没礼貌的话,又精准报复到了对方。
“……”
绝交后有很多个睡不着觉的夜晚,孟步青都在想,如果自己没有选择把电脑抱到学校里投屏,如果自己选择找夏琴私下调解。
这段友谊的结局是否会不同。
那些夜晚,往往在不断被推翻的思考里后悔迟疑直到黎明。
她实在,想不明白。
孟步青从不在乎别人觉得她凶或坏,可夏琴是她最好的朋友。竟然是以这种意外又可笑的事情绝交了。
她难免意难平。
甚至觉得,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因为张玲琳和夏琴都是安桥人,她们小地方的人就是喜欢抱团。
以至于对这个地方印象很差。
直到遇见了左晓云。这个跟陌生人说几句话都要脸红的小姑娘,那么可爱,像个森林里钻出来的小幼鹿。
孟步青真的是个很迟钝的人。
她说完这段,才陡然发现,夏琴这个人这么淡出了她的世界,完全是因为她跟左晓云成为了朋友。
左晓云的出现,温柔填补了她被那段高中友情捅伤的大窟窿。
后来,孟步青爸爸去世了。
季婉又搬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填补住了另外一块巨大的空缺。在那之后,孟步青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想起前几天,孟步青对季婉说过:
“我之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不去学校上课,天天在外面晃荡,通宵打游戏看小说,特别舒适。 可是你搬进来之后,家里变成两个人的,你再离开,周围就会突然变得空落落得吓人,你没打招呼出差的那两天……我真的很不好受。”
孟步青灵光一闪。
为什么这次,季婉出个短差还要特意把她带在身边。因为那句撒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