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六:禅雪
南极小镇的雪比以往的都要大,骨肉连绵的雪山高低起伏,与迎面扑朔的阵风顺势应和,长空齐黯,朝云夕霞倾吐而出。
这种天气里,没有人在外,除了那个小小的黑影,他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扫雪,然而天公不作美,青年并不能真正扫干净这一方小小的雪地。
暮色渐垂,接连的冰灯已悉数亮了起来,如神龛前避世的灯火,也如一方寂寥沉远、引路的明星。
乌绝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知道,天已经暗了,时间不早了,前来拜访、游玩的人一定不会在晚上到来,否则那不安全。
阿姐在喊他,声音沙哑,她说我出去一趟你呆在家——
乌绝听到胸膛处心跳剧烈的声音,好像寒夜里的冰被刺开第一丝裂缝,阿姐从不会晚上出去,除非有认识的人来了。
他转身锁上门,执意要跟去。
冰冷微微混浊的夜色与气流让人难以辨清方向,阿姐天生比乌绝眼睛亮,看他正坐在后座,特意叮嘱他:“撑不住就睡,没有什么必要的。”
乌绝点点头,悄悄吃下一颗苦涩的咖啡豆,清涩与微苦同时蔓延上口腔,像一颗炸弹,轰然让他昏沉沉的脑子猛然清醒了。
然而天公不作美——也许是远隔千里的相思没能融化这冰封百里的大地,他们的车被冻在了雪地里,轮胎卡住,半晌都动弹不得。
乌绝下车来看,用盖在身上的厚厚的毛毯裹在手里,试图将一根冰棱拔掉,鲜血染红了雪地,延迟的疼痛让他再度麻木。
他在这里弄,阿姐忙跑到前面去收拾医药箱,镜头前仍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人或灯,只有几家旅舍。
“别弄了,上车,我给阿伯打电话。”阿姐将他拉回去。
行至半路的旅舍不算多,阿姐问完回来,隔着玻璃窗看乌绝抱着咖啡豆罐,疲倦地闭着眼。
她掐灭手中的烟,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
“——阿姐?”
她应了声,“知意。”
“你们在哪儿呢?我和蒋闻来了没看到你们。”
“本来想去带你们,结果半路车抛锚了,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走?”
“明早,时间紧,就想来看看你们。”
明早?阿姐看了看时间,无不可惜道:“明早回不去了,可惜,乌绝很想念你呢。”
沈知意笑了:“他跟你说了?”
“不说我也看得出来。”
“那…请你告诉他,我也很想念他这个朋友。”
二人寒暄几句,前面的转弯路口终于打着闪光灯迎过来一辆车,她挥手招了招,车窗摇下,是阿伯与伯母。
“女孩子家家,半夜出来还带着你弟弟…一点都不注意安全!”
阿姐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敲了敲车窗,“乌绝…”
里面隐隐约约飘来低迷的音乐声,她定睛一看,乌绝的手中捏着耳机,断断续续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不要说话》”乌绝从车上下来。
颠簸的路上驾着归家的人,窗外寒风冬雪依旧。
第二天回到家时,已是日出中天,老式手把上挂着一袋新式的羽毛球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阿姐得阿伯一些好物,乐得从厨房里掏出浓郁奶茶开始煮,她四处不见乌绝,走到门口,才看他静静坐在门口,一旁是前夜被随手搁置的扫把。
天已经晴了,没有云也没有雪,只有一片空荡、灰白的天幕,这世间,一下子安静得很。
“怎么了?”阿姐率先打破死寂的氛围。
乌绝没应声,在地上抓了一把结成冰晶的雪,举到面前再一点点松开,雪沙缓缓在他眼前坠落,好像他的心里,也下了一场无人可知的雪。
“太冷了。”他接过奶茶一饮而尽。
时间一向过得很快,距离那场雪夜似乎已经很远、很久了,乌绝不再仅仅只是扫雪、看门,他在短短三天内跑遍了整个南极小镇,只为求得一份工作,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尽管勉勉强强,他仍旧找到了一份活可做。
去冰湖那块从早上到下午一直凿雪,这本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活,但乌绝却迎难而上,看样子他丝毫不在乎自己要每天凌晨三点就出发、晚上六点才回来。
不过最近他请了假,忙着和沈知意一起打球。
沈知意和蒋闻是前几天来的,那时正值破冰季,阿伯与伯母都主动来到帮忙收拾东西,一早上就把一叠叠的被子洗晾好,中午是难得的艳阳天气,似乎蒸得人要发汗。
阿姐在楼上和伯母说着什么,看到乌绝从面包车上下来,他长高了不少,眉目越发挺拔异域,上身穿着件厚厚的黑色毛衣,袖口卷起两圈,额上汗湿了几缕碎发,正与车上人说话。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我扶你。”
阿姐从楼上探出头看下去,“咦”了一声。
车里的人发出一声笑,纤长的指节一把抓住车门,沈知意歪了歪头,笑道:“我是残废吗?不就是喝了几杯酒——嘶,还是那么冷啊。”
乌绝不大自在地捋了捋碎发,他似乎也很冷,面颊、耳侧皆透着点微红,然而他仍固执道:“下来,我扶你。”
“我就不下,”沈知意躲避着乌绝的动作,哈哈大笑起来,“你还能把我背走吗…”
他一下子跌坐在蒋闻怀中,忙“哎”了几声,自己跳下了车,和阿姐打了个招呼:“乌岩姐!!”
阿姐予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