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的用意并不是要记录单单这12个月内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都发生了些什么,更不是要谨慎小心地寻找出次年夏天爆发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起因是历史学界津津乐道的话题。自从战争爆发以来,对于这场战争的责任归属便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不同时期的不同历史学家将指责的矛头对准过普鲁士社会的军国主义、德国统治世界的野心、德国内部的政治危机、奥匈帝国的冒险主义、奥匈帝国内部的政治危机、俄国的帝国主义、俄国内部的政治危机、欧洲的联盟体系、对欧洲文化衰落的恐惧、火车时间表残酷无情的逻辑,或者是上述几项或全部的结合。[3]个别外交官的作为和疏忽必然会影响欧洲各个大使馆所做出的决定。对于国力和意图以及二者在不远的将来会有何走向的相关评估,这一切都在改变着不同的政治家、君主和将军在脑海中对战争的推演。当今的历史学家一般认为,1914年6月奥匈帝国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遇刺并没有昭示战争的必然性。事实上,战争从何时开始走向必然——如果有这样一个时间点的话,是不是在很久以前或者很久以后——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4]历史学家大多承认,1914年英国的参战并非命中注定,事实上一些历史学家认为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5]就算战争真的开始了,战争的过程和任何历史事件一样,取决于一系列偶然因素,以及诸如经济实力、行政效率、人口等更为恒定的因素。[6]在《虚拟的历史》(Virtual History)中,一个个偶然因素发生了改变,这本书能够帮助我们重新思考历史中的偶然性、可能性和路径依赖性。[7]
世界大战为何在1914年爆发,战争又为何持续了四年,为了探索这些问题而做出的努力,从历史和政治角度来讲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们只有努力尝试去理解过去,才有望从中学到东西,不论理解得多么有限。然而正如一位重要的历史学家所言,一心一意地探索战争的起因,在揭露过去的同时反而要冒着曲解过去的风险:
……从欧洲战前数十年间所发生的大小事件中查找到的起因,像天平的砝码一样累积,终于让结论从可能走向了必然。偶然、选择和行为都从我们的视野中抽离了出来。[8]
我们知道最终发生了什么——一场把世界闹得天翻地覆的战争。正因如此,当我们回首世界在战争之前的样子时,视野会变得狭隘。因为战争是在欧洲爆发的,我们自然倾向于将目光聚集在战前时代欧洲汹涌澎湃的希望与野心上,却忘了把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9]我们听信那些在1913年便预言了战争的人,就会对另外很多没有预言到战争的人视而不见,其实这些人在战争最终到来时甚至感到震惊。[10]1910年,作家、和平宣传者诺曼·安吉尔(Norman Angell)发表了著名的宣言,认为在20世纪早期各国之间相互依存的世界上,一场有利可图的战争是“大幻觉“(不过,他还没有全然否定其可能性)。[11]即便是认为战争有可能甚至很可能发生的人,在展望未来时也是相当镇定的,因为当时的人们普遍认为任何一场战争都只是对于体制的一次短暂冲击,而不是长达四年的流血牺牲。对于过去,只需问一个问题——战争为什么发生——便有很大可能让此外的一切都成为证据,根据它们在答案中所发挥的作用来决定是用还是弃。这或许是必然的。人们很可能只是把1913年的世界视作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接待厅,却不能就其本身来看待——用伟大的德国历史学家利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的名言说,就是“还原其本来面目“。[12]
事后之明当然是在所难免的。我们不能只用后来发生的事情来折射出1913年的世界——当然,这一年中的某些利害关系确实是我们从后往前看才看到的。但我们至少可以尝试用当代的眼光、以未来的开阔性来观察1913年的世界,看清它错综复杂的全貌。通过阅读个人对那个时代的记录和报纸的报道,我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做到这一点。我们可以阅读派驻东京或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外交人员搜集整理的、向上级通报特定时间内特定国家情况的密报。我们还可以将目光投向这个世界上那些西方历史学家关注较少的地区,也就是西方以外的世界,因为那些地区与欧洲战争导火索的牵涉没那么明显和直接。
因此,相比很多关于这段时间的书,本书所设定的目标一方面更朴素,另一方面也更宏伟。朴素是因为本书不求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做出解释——应当将本书当作对战争起源的历史记录的补充,而不是这些记录的替代品。朴素还因为本书只关注这一年,而没有像另外一些历史学家那样精彩地描绘出漫长的19世纪的全貌。[13]它更多是按照地理顺序而非年代顺序进行的。但书中又有独特不凡的抱负,就是要真实地描绘出1913年的世界全景图。这些描述通常是从当时的旅行者和作家的角度出发,那些人大多是西方人,但也会有当年的亲历者的视角,不论高低贵贱,有名无名,是不是西方人。本书试图再现他们的世界。书中贯穿的理念是,将1913年以及之前的那些年作为一段全球化程度空前、交流联系频繁、思想丰富多样的时期来探讨。[14]1913年是可能之年,而非命定之年。